刘协没有再追问。
不能说邢颙说谎,但他肯定没有说全。
河间有印坊,就在郡治乐成。如果邢颙只是想与家人团聚,大可留在郡学教书,不必回到鄚县。
特意回到鄚县,和鄚县人才损失严重应该有关系。
去年邺城之战,张郃被流放,跟着他的人大多是鄚县人。荀攸、辛毗在河间度田,又杀了一批人。总的来说,鄚县的大族就算没被连根拔起,至少也伤了一半元气。
邢颙赶回鄚县教书,应该有尽快为鄚县培养一批人才的想法。
只不过他没必要说破。
这种乡土观念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想法,只要不出格,朝廷不必强行制止。
某种程度上,他也希望有更多的读书人像邢颙这样扎根基层,用所学报效乡里,而不是一心往郡治跑,往京师跑。
他又问了一些情况,比如课程安排,学生的学习进度之类。
邢颙一一作答。
说到教学问题,邢颙就像换了一个人,精神抖擞,侃侃而谈。
最后,刘协问他有什么要求。
邢颙看了司马朗一眼,司马朗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邢颙离席,向刘协行了一个大礼。“臣冒昧,敢请陛下免鄚县一年赋税。”
刘协看看司马朗,不动声色。“理由呢?”
“鄚县子弟感激陛下仁德,求学积极,以致规模超出预期。虽然郡里拨了五十万,但那只是用于修建校舍的,教师的月俸还没有着落,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足额发放了。若能免一年赋税,用来支付所欠的教师月俸,所差也就不多了。”
“你也没有足额发放?”
“是的。”
司马朗补充道:“陛下,邢君还没有领过月俸,他一直是由夫人供养着。”
刘协恍然,意味深长地看着邢颙。
邢颙有些尴尬,避开了刘协的眼神。
“你做个账,由郡里统一呈送司徒府吧。”刘协挠了挠头。“虽说不是每个县都像鄚县县学这么大规模,但欠俸的却不是你们一个。司徒府正在考虑统一解决的方案,你们抓紧时间上报。”
司马朗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邢颙却有些失望,眉心微蹙。“区区鄚县一年的赋税,陛下也不肯施恩吗?”
司马朗面色一变,连忙使眼色制止,却已经迟了。
刘协静静地看着邢颙,嘴角抽了抽,想笑又没笑出来。“邢君,你是希望我一言九鼎,乾纲独断,还是希望我付事三公,垂拱而治?”
邢颙语塞,讪讪地退了下去。
——
出了县学,刘协上了马,缓缓而行。
春风宜人,拂面不寒。
甄宓骑着一匹枣红马,跟了上来。“陛下是真准备以身践行,还权三公了?”
刘协点点头。“与其累得半死再放手,不如现在就放手,大家都拿出点诚意。”
“那兵权呢?”
“兵权么,要看他们接不接得住。”刘协转头看了一眼甄宓,嘴角轻挑。“你说,他们能接得住么?”
甄宓迎着刘协的目光,无声而笑。“在陛下面前,没有能接得住。可是陛下百年之后呢?”
刘协与甄宓对视了片刻,有点承受不住。
甄宓此次随驾,大臣们都猜到她很快就会入宫,已经有人开始上书。甄宓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已经表露无遗,反倒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果然女人勇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刘协看向远处,思索了片刻。“百年之后的事,现在说,还言之过早吧。我不相信有什么一定之规,可以定百年大计,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从基础的开始做起。”
甄宓嘴角挑起一丝窃笑,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半会。我大汉人才济济,陛下又有知人之明,总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就算没有人能像陛下一样胸怀天下,坐镇一方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刘协没有接甄宓的话题。
他知道甄宓想说什么。中山甄氏等了这么久,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她的长兄甄豫、次兄甄俨都早卒,只剩下三兄甄尧。去年甄尧参加了考试,但成绩不太突出,如今在中山郡为普通小吏,让整个甄氏都很失望。
甄宓即将入宫,对甄尧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甄宓不想错过,几次在他面前暗示,都被他否决了。
他不是不想给甄尧机会,只是不想这么迫切而已。
甄宓很聪明,但聪明外露,不够沉稳,而且性子有些急。
如果她改不过来,入宫的事恐怕要再议。
还没入宫就这样,等她入了宫,争宠几乎在所难免。
“陛下,陛下。”孙权策马赶来,手里举着一封文书。“西域军报。”
刘协接过文书,打开读了起来。
甄宓有些怏怏地闭上了嘴巴。
一会儿功夫,刘协读完了军报,脸色有些不太好。
黑海北岸有罗马人的营地?
安东尼这奸商,从来没提过啊。如果知道罗马人的触角伸得这么远,他肯定不会这么急着西进。
他不像荀恽、沈友那么自信,他清楚罗马帝国的战斗力有多强大,哪怕现在的罗马帝国并非全盛时期,甚至可以说正处于衰落之中。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罗马余威犹在。如果轻敌,受挫是完全有可能的。
首战的胜负不仅关系到士气,更关系到整个舆论。如果西征受挫,损失重大,朝中大臣对西征的态度很可能会因此转变,好容易提振起来的士气也会因此一蹶不振。
仅凭荀恽、沈友怕是不够的,成公英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重任?
但这件事又不能轻易做决定。
临阵换将,同样会影响士气,而且会让韩遂生疑。
刘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相隔万里,着急是没有用的。
当务之争,是要先搞清楚罗马人在黑海北岸有多少实力。如果兵力不多,成公英、沈友、荀恽也许能应付得来。
毕竟从发来的军报中,还是可以看出沈友、荀恽谨慎的,他们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
刘协恢复了平静,吩咐孙权道:“召集散骑议事,让太尉长史也参加。”
“唯。”孙权应了一声,转头刚要走,又想起一件事,连忙勒住坐骑。“陛下,甘陵相曹昂求见。”
刘协很诧异。曹昂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说了有什么事吗?”
孙权摇摇头。“他是利用休沐来看庶母和弟弟的,顺便求见,并没有大事,只是循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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