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彤一行人到达颍川的当天傍晚,雪天晴也来到了大山脚下。
此时大河不但宽度已不足平原的一半,深度也增加了很多,加上河水流速大增,雪天晴只能紧靠岸边而行。
激流中的竹筏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平稳,时不时就会与河岸来个亲密接触。
眼见山口越来越近,雪天晴嘱咐天雨好好待在舱里,自己则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抢滩上岸。
大河在距离山口几千米处有个大角度转弯,由于常年水流冲刷,河道外侧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沙滩。
等竹筏到了沙滩近前,雪天晴猛地用力撑了几下竹篙,筏子就冲到了沙滩上。
竹筏停稳后,雪天晴喘着粗气坐在竹椅上——太累了,此时的他严重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应付进山后的危险。
眼见太阳即将落山,雪天晴吩咐了天雨一声就开始生火,可直到火焰燃起,还是不见小家伙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雪天晴对这个异族兄弟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这小子不但能听懂他说的话,而且非常聪明,不会让自己无故置身危险之中。
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抓个野物只要几分钟,现在都过去快半个小时了还不回来?
就在雪天晴想要动身去找天雨时,小家伙终于出现在树林边缘,而且还叼着一只和它体型相仿的猎物。
等看清猎物的样子后,雪天晴心跳骤然加速,不是因为晚饭有了着落,而是因为天雨叼着的竟然是一条狗。
不是野狗,而是一条家养的狗,附近有人家!
雪天晴很想立刻动身寻找狗的主人,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这里是山区,附近又没有炊烟,茫无目的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吃过晚饭后,雪天晴背着天雨爬上了一棵大树,想看看能不能发现远处的灯火。
带着小家伙一起,是因为雪天晴看到树上有个很大的树杈,他准备在上面对付一宿。
水里已经没法过夜了,可陆地上潜在风险太多,露宿岸边雪天晴总感觉不安全,所以才选择上树。
把天雨放到树杈上后,雪天晴爬到了大树最高处举目远望,可四下里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亮出现。
不死心的雪天晴足足在树顶挂了半个小时,最终才叹了口气回到天雨身边:还是明天再说吧,今晚是不可能有发现了。
与激流搏斗了一天的雪天晴早已身心俱疲,所以倚在树杈上不久就沉沉睡去,而天雨也在他怀里进入了梦乡。
子夜时分,远处的树林里出现了几个异常高大的身影,他们边走边看,小心的向着竹筏靠近。
离沙滩还有三十米左右时,几个身影用鼻子猛嗅一通,然后又迅速转身离去。
直到黑影消失,睡梦中的雪天晴仍旧没有察觉到异常,他实在太累了。
黑影虽然没有引起雪天晴的注意,却没有逃过天雨的眼睛,原本也已进入梦乡的它此时眼睛睁的很大。
第二天早上,为了天雨的安全,雪天晴和它约定,如果见到人就先找个地方藏身,等自己问完路再回来接它。
昨天晚上看到重返人间的希望后,雪天晴才意识到小家伙也是个麻烦,因为他已经肯定天雨同样是未曾发现的新物种,如果出现在世间不知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只是在听完雪天晴的吩咐后,天雨不但有些急躁的叫了几声,眼里还流露出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表情。
一上午过去了,雪天晴几乎踏遍了附近的每一处地方,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为了引起注意,他甚至在一处空旷之地点起了篝火,只为冒出的浓烟能引来其他人。
午饭时,心不在焉的雪天晴看着狼吞虎咽的天雨眼睛一亮:怎么把正主给忘了,直接问问它在哪里抓的狗不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一把掐住天雨的脖子:“还记得在哪里抓到的狗吗?一起去看看。”
雪天晴背着背包,手提长剑跟着天雨往山坡而去,进了树林走了大概三百米,小家伙就在一棵大树下停住了脚步。
只是这里除了一小滩已变黑的血迹外,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雪天晴不死心的在案发现场转了半天,最后问道:“能不能找出这条狗是从哪里来的?”
天雨听完扭头朝山上走去。
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见脚下的山坡越来越陡,周围的树木也越来越密,雪天晴开始怀疑天雨是不是搞错了地方。
就在这时小家伙突然停住了脚步,并示意雪天晴往前看。
往前继续走不到十米,是一处人工开辟的空地,空地对面就是拔地而起的山峰。
空地对面,正对雪天晴的是一道将山峰一分为二的山谷,谷口处一座隘口依山而建。
隘口城门紧闭,只有城头的两杆红色大旗迎风飘扬。
虽然隘口也由石头建成,可和摩云关相比差的太远,不但筑城的石头有些杂乱,就连城楼也是木头搭成,说是城楼倒不如说是窝棚。
即便城关看起来有些寒碜,可雪天晴心中的激动仍然无法言表,因为这里肯定有人!
告诉天雨躲好,雪天晴迈步来到了空地上,可没想到直挺挺的站了半天,城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雪天晴有些不耐烦的大声问道:“有人吗?”结果回应他的只有山谷的回音。
又等了一会,见城上仍然没有动静,雪天晴迈步就往前走。
在他距离还有五十米左右时,垛口后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跟着一个极重的陕西腔传来:“来者何人,快快止步,否则休怪我箭下无情!”
“有人!”这可把雪天晴高兴坏了,于是不顾对方说的什么就加快了脚步。
可还没走两步,一支利箭突然从城上飞出,瞬间就钉在了他前面的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雪天晴吓了一大跳,看着仍在颤动的箭身,他暗骂道:“靠,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玩意?”
雪天晴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和人相遇的场景,好的、坏的、激动的、落寞的都有,却独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如此奇葩的招呼方式太出乎意料,吓得他倒退两步喊道:“城上的大哥,我不是什么坏人,千万别再放箭了。”
又过了好一会,垛口后的人才探头道:“还真是大汉子弟,只是你说话怎么如此奇怪?汉中鬼戎遍布,危险重重,真不知你如何到达此处。小子稍待片刻,我去禀报霍公,让他老人家来与你说话。”
城上之人说完就缩回了垛口后不再露头。
虽然城头重新归于沉寂,可刚刚的话却让雪天晴愣在当场:什么情况?都两千年了,还有人知道鬼戎这个名字?
在原地等了好大一会,见城上仍然没有动静,雪天晴上前两步将地上的箭拔了出来,随后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虽然对冷兵器了解不多,可他也知道这种箭的名字——三棱透甲锥!
这是古代战场上杀伤力极强的一种箭,主要用来破甲,如此要命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雪天晴的身体实际上已经十分虚弱,而且上山时也没有带水,可以说能来到这里全靠信念支撑。
走在路上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一停下来,不但觉得嗓子干的厉害,而且身子也一个劲的打晃。
见城头始终再无动静,忍无可忍的雪天晴决定不再等下去,于是转身就想离开。
没想到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少年郎请留步!”
再回头时城上已站了不少人,为首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穿着打扮和现代人有很大不同,峨冠博带,大袖飘飘。
不单是老人,其他人也是如此,虽穿着各异,可无不一身古装。
见雪天晴停下脚步,老者继续道:“少郎君可否近前说话?”
雪天晴虽然心里纳闷,可还是走到城下道:“老人家,我是落难之人,无意中来到这里。原本想问问这是什么地方,顺便讨口水喝,要是不方便,我离开就是。”
雪天晴朝城下走的时候,老人一边观察他一边不住点头:“远来是客,少郎君何必如此客气,请稍等片刻,老朽这就出城相迎。”
说完便转身下城。
城门打开后,城上众人在老者带领下鱼贯而出。
这些人不但古装加身,手里还都拿着兵器,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老人腰间挎着一把长剑,再加上一身古装,颇有长者的风范。
雪天晴观察众人的同时,城中出来的人也在打量他。
特别是那个老者,盯着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随后老人抬手抱拳准备开口,可还没张嘴却神色突变。
雪天晴顺着他的目光一回头,发现天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正在冲众人龇牙咧嘴。
见天雨已经现身,雪天晴随口道:“老人家见谅,这是我兄弟,虽然长的有点怪,其实它挺乖,绝不会伤害诸位。”
雪天晴话音刚落,对面就是一阵大笑,只是笑声中不包括老人。
他非但没有笑,反而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少郎君光临烟云寨,不但是霍青之幸,也是全寨之幸。少郎君连日奔波辛苦非常,请先随老朽进寨歇息,一洗身上的风尘。”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奇怪的打扮、奇怪的说话方式,几件事凑到了一起,雪天晴不能不有所顾虑。
他勉强笑道:“老人家不用客气,进寨打搅就免了,我只想问问路,然后讨口水喝。”
霍青笑道:“少郎君不必担心,烟云寨乃是汉家天下,你我皆是汉民,霍青断不会做出不利之举,此话若是违心,天地不容!”
雪天晴连忙摆手道:“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已经出来一个下午,行李又在河边扔着,这才想早点回去。”
老人摇头道:“少郎君不可,现今外界鬼戎横行,你孤身在外乃是将自己置于虎口。如今既然已到烟云寨,若再任由你离去遭遇不测,老夫心中何安?”
见老人言语间满是真诚,雪天晴不好太过推辞,于是有样学样的抱拳道:“既然如此我听您的就是了。”
只是他的手在放下的同时顺势取下手表塞进了裤兜。
老人笑道:“如此就好,少郎君快随老朽进寨,你可是烟云寨两百年里的第一位访客。”
说完上前两步拉起雪天晴就往里走,而且在转身的时候还对天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走出山谷后,雪天晴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外面等了半天,原来单是这道山谷就有差不多两千米长。
谷中共修了六道城关,越往里越是雄伟,最后一座隘口不但异常高大,而且整齐非常,再也没有前面几座的凌乱感。
城关最高处,城楼正中央的旗杆上挂着一面大旗,大旗上一个斗大的“汉”字随风飘扬。
站在谷口放眼望去,眼前的景象让雪天晴由衷赞叹:好一片人间乐土,好一处世外桃源!
这是一处面积很大的盆地,大到最远处的山峰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
十多米宽的林荫大道由谷口向北,直通一座不大的城池。
城池周围农田密布,各种作物随风起伏,田间人影绰绰。
大路两旁,除了少量农作物外,还有些零散建筑分布,不远处的路上,几辆马车正在缓缓驶来。
谷口右侧有大片木质房屋,周围用木质栅栏围起。
左侧是一片同样被围起来的空地,一大群人正在进行对攻训练。
他们五人一组互为犄角,攻守双方前进后退阵型都丝毫不乱。
人群里除了成人还有不少孩子,最小的看起来恐怕还不到十岁。虽然年纪不大,可演练起来却丝毫不逊成人。
看着房屋的样式,再加上这些人的穿着,又联想到老人说两百多年都不曾有人到访。
雪天晴觉得自己应该无意间发现了一处避世所在,这里就是“桃花源记”描写的地方,不过大旗上的“汉”字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老人伸手一指道:“此处就是烟云寨,少郎君以为如何?”
虽然心里满是疑问,可雪天晴还是老实答道:“真是好地方,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霍青叹了口气:“少郎君谬赞了,如果是太平年间,这里确实可以称之为世外之地,可现在不过是我等的埋骨之所罢了。”
随后霍青回头对众人道:“此间已无甚要事,诸位请自便。”
众人闻言拱手告辞,最后只剩一个大个子仍站在老人身后一动不动。
霍青继续说道:“此处不是谈话所在,请随我到房中一叙。”
有些懵圈的雪天晴指着正在训练的人群道:“老人家,他们练的是什么,怎么还有这么多孩子?和大人一起训练合适吗?”
不等老人开口,大个抢先说道:“此乃烟云寨自创阵法,名为五子阵,五人一组,三人主攻二人主守,五人之间即可互相协调又可互相转换,于地形狭窄之处最能发挥威力,特别适合在山谷中迎击鬼戎。大汉不分男女皆从小习武,孩童与成人一同操练非但无不妥之处,还能增加其对阵阅历,免得以后上的战场乱了阵脚。”
雪天晴听完只能一边打哈哈岔开话题,一边暗自嘀咕这些人不知魏晋。
跟着老人来到木头房屋群里最高大的一间,一进门就看到房子正中间摆着长条桌案,上面放着令旗令箭。
房间右边靠墙的地方有两张罩着帐子的简易木床,左侧则是两排兵器架子,各种兵器应有尽有。
这些天里天雨跟着雪天晴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每次午饭后不睡会一下午都会没精神。
见已经到了地方,它跳到其中一张床上就准备迟来的午睡。
大个见状想要阻拦,老人却突然开口道:“赵将军住手,随它喜欢就好!”
被称作赵将军的大个本想出声,可见霍青一脸严肃,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老人随后将目光转向雪天晴:“贵客远来,不但令老朽万分欣喜,也让烟云寨蓬荜生辉。刚才还未曾正式介绍,老朽姓霍名青,乃是烟云寨现任统领,敢问少郎君尊姓大名?”
雪天晴连忙起身道:“老人家,我叫雪天晴,十多天前遇到空难侥幸活了下来,无意间来到了这里。请老人家告诉我这是哪里?离最近的城市有多远,雪天晴感激不尽。”
霍青闻言脸上显出了一丝疑惑:“少郎君难道真的不知这是何地?那你又是如何来到的烟云寨?还有你为何如此打扮,不仅衣着怪异,就连头发都修成了如此模样。”
雪天晴欠身道:“老人家,现在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的装扮,倒是您和寨中诸位为什么还蓄发穿古装?您可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您想象中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霍青与赵姓将军文雅都是一脸迷茫,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会。最后还是老人开口道:“少郎君之意是现今大汉黎民都是如此?我等与汉庭断绝交通才两百余年,世间就变成了此等模样?”
不等雪天晴开口,老人继续道:“少郎君既然能寻到烟云寨,想必朝廷大军已离此不远,不知现今统军者为谁,汉军兵力几何?”
刚才是霍青二人迷茫,现在变成雪天晴糊涂,这都是什么和什么?怎么感觉自己和老头所说是两个不同话题。
刚刚老头说他们脱离汉庭才两百多年,这个汉庭是哪个汉庭,西汉还是东汉?
就算他们避世时是那些打着大汉旗号的杂牌王朝,再加两百年,时间也对不上,清朝时期没有自称汉朝的偏安小朝廷。
突然间,一个现代词出现在雪天晴脑子里——“穿越”!
刚想到穿越,雪天晴马上就进行了自我否定,那都是小说中的桥段而已,要是时间真能倒流,那还不乱了套!
见雪天晴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霍青虽然心里着急,可也不好追问太紧。
于是说道:“少郎君孤身在外奔波多日,想必已困顿不堪,不如先在此处休息片刻,待晚间酒足饭饱你我再叙?”
雪天晴缓过神道:“老人家,休息倒没有必要,只是您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来的地方没有战乱,也没有您说的鬼戎,那里是一个太平盛世。”
霍青自言自语道:“太平盛世,一路向北而来……”。
连续念叨几遍后,老人眼睛突然一亮:“少郎君,能否告诉老朽你是如何来到此地,这一路又经过哪些地方。”
雪天晴苦笑道:“不瞒您说,这一路上我连人影都没见到,经过哪些地方就更不知道了。反正都是荒无人烟的旷野,连个刻着名字的石头都没发现。对了,有个地方我知道,那是一座古城关,叫摩云关,我还在那里住了几天。”
霍青闻言和赵将军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道:“确是摩云关?”
雪天晴点头“城门上有关名,不过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关上建筑除了残垣断壁几乎什么都没剩下,它后面的城池更是只剩下一些残存的地基。”
听到这里霍青脸上有了笑意:“你竟然从天云山而来,难怪言谈举止穿着打扮与我等不同,那你到摩云关之前又在何处?”
雪天晴摇头道:“除了摩云关,其余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是哪里。我在去南方途中遇到空难,后来晕了过去,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然后经过一道山谷到了摩云关,再后来就顺着山下那条大河来到这里。”
霍青颤声道:“那片草地是何等模样,周围都有些什么,你可否详尽描述一番?”
等雪天晴把草地周围的环境重新描述一遍后,老人不但脸色发红,嘴里还一个劲说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天不绝大汉,天不绝烟云寨。”
随后霍青起身拱手道:“少郎君在此歇息片刻,我先去安顿一番,今晚帅府摆宴为你接风洗尘。”说完便带着赵将军一起离开了房间。
送走二人,雪天晴没有马上回屋,而是看向仍在操练的人群,此时他们已由刚才的阵形演练改为双人对战。
只看了一会,雪天晴头皮就觉得发麻,因为这些人练的是真正的杀人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