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虽是八月盛夏,天气却意外的有些阴沉,金钟铭也不嫌闷热,竟然穿着一件灰色卫衣,戴着黑框眼镜,逸逸然的就溜达到了自家附近的那家高档中餐馆里,然后熟门熟路的进了自己的专属包间。
甫一进门,早就等在这里的那位客人就立即起身迎了上来:“听说金代表您拍戏受了伤,一直想去探视的,还请多见谅……”
说着,这位竟然要鞠躬行礼致歉。
“行了,小伤而已,来这一套干什么?”金钟铭赶紧笑着用那只没伤到的手拦住了对方,然后就势推着对方并肩坐了下来。“而且金秘书你身份敏感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今天怎么有时间打电话专门约我吃饭?我还以为你工作会很忙的。”
“哎!”等在包间里的客人,赫然是随着总统上任变得愈发春风得意的小金淇春秘书,他闻言赶紧笑着摇了下头。“您说笑了,我这工作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而且青瓦台里的发言人又不止我一个人,哪里称得上忙?”
“有时间就好,我还担心你这边喝多了会误事呢。”金钟铭心知对方这是话里有话,有事要和自己说,实际上,以对方这敏感的身份专门跑出来和自己见面,本来就不可能是真的闲聊,但他却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并未着急深谈。
而另一边,小金淇春毕竟是生活秘书出身,察言观色的能力已经融进了骨子里了,所以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乎,二人各自放下心事,先叫来服务员正儿八经的点起了餐,又专门要了瓶好酒,摆开了一副要认真吃饭闲聊的架势。不知道的,恐怕还真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朋友见面聚餐呢!
然而,酒过三巡,大概是有了两三分醉意,主动联络金钟铭的小金秘书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话题开始有意无意的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歪了过去。
“一个秘书室,新闻与宣传组里那么多发言人,虽然理论上讲行政待遇都是一样的,但其实还是要讲资历的。”小金淇春秘书摇头晃脑的说明道。“比如说尹昶重发言人,他年龄几乎是我的两倍,追随总统也早我七八年,而且我们还都是成均馆大学出身,他是领先我好几十届的学长……可以说无论从哪里算起,人家都是我的直系前辈!有他在,我就算是在新闻与宣传组里干一辈子,恐怕都难冒头。”
“我知道你那位前辈。”金钟铭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形象很好,口才敏捷,之前就是《朝鲜日报》的专栏作家,虽说言论有些奇葩,可据说他还是很得你们总统信任的,这样的话,想来在秘书室里也是一位呼风唤雨的人物吧?”
“那是自然。”小金淇春赶紧点头道。“您不知道,照理说,尹昶重前辈怎么讲都只是一个发言人,应该是受我们青瓦台秘书室的新闻与宣传首席李南基秘书直接领导的,可实际上谁都知道,在新闻组里,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这里面有什么说头吗?”金钟铭闻言若有所思的拂了下自己脸上的创可贴。“李南基首席以前在SBS干过,我跟他还算是挺熟的,感觉挺有水平一个人,这才几个月,怎么就被架空了?”
“哼!”小金淇春闻言嗤笑了一声,然后按着酒杯说出了三个字。“成均馆!”
金钟铭当即恍然大悟!
话说,自打老金淇春滚蛋那一刻开始,青瓦台的秘书室就被所谓的成均馆帮给彻底控制住了。放眼望去,从最高的秘书室室长许泰烈,再到掌握实权的各个首席秘书,然后再到到如尹昶重这种控制了要紧职务的秘书室中坚力量,甚至再到底层的文秘,几乎清一色全都是成均馆大学出身的人!就连眼前的小金淇春,尼玛也曾经在成均馆进修过!而李南基一个跟成均馆大学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担任了新闻与宣传首席秘书这种重要职务,那要是不被排挤死才怪呢!
而排挤呢,当然也是要讲手段的,放在李南基这里,那负责这项伟大工作的自然就是这位尹昶重发言人了。此人是新闻与宣传组里成均馆帮最有资历的那个人,而且还直接把控了青瓦台对外发言人这个组内最重要职务,再加上底下一帮人包括眼前的小金淇春都是成均馆帮的人,既然如此的话,想要架空一个首席秘书岂不要太简单?
“不过这样的话。”金钟铭突然若有所思的抬起头。“你毕竟也算是成均馆帮的自己人,岂不是应该在新闻组里过得挺自在?”
“自在是自在。”小金淇当然明白对方这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忍不住尴尬的一笑,但嘴上依旧为自己辩解了起来。“但也太自在了……人家尹昶重发言人是青瓦台发言人,总统的一言一行都是他负责对外通报。我呢?我是秘书室发言人,听起来好听,可实际上除了对外宣告一下秘书室人事调动外根本没事干,整天在秘书室里干坐着帮着校对各种文件,校对完了就到处乱折腾,假装很忙,实际上却闲的发慌……”
“闲下来也是有好处的。”金钟铭微微谈了口气。“说句真心话,有这个闲工夫也好,去陪陪家里人,别像我们家,一家人都忙的厉害,现在就算是想闲下来相互了解一下都难……”
“道理是这个道理了。”小金淇春感慨的放下了酒杯。“但也没办法,我这人一离开学校就落在了这个脏兮兮的政治圈子里,走不出去的,所以只能在里面勉力折腾,期待着有一天真的爬上去了,那才能有资格妄想再跳出去。”
“钱钟书先生说婚姻像个围城,”金钟铭会意的笑了一下。“可实际上生活中哪里不是围城?总是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不说这个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就直接跟我说吧。毕竟,你我之间早就连到一块去了,也算是一荣俱荣,有事说事即可,能帮你我肯定尽量帮。”
“金代表。”小金淇春正色道。“我先说好,我这人真不是一个多有野心的人,实际上在几天前我都还对自己现状很满意。毕竟嘛,得总统青睐和您的襄助,我这么年轻就已经是青瓦台秘书室发言人了,这已经是个超出常理的位置了。多少同学、同事对我艳羡至极的,我也一清二楚。所以我一直就想着,就这么安安生生过去五年,也算是打熬资历,等五年以后,无论是求求总统继续走政界的路子,还是拜托一下您求个退路,怎么看都是前途一片光明的。”
“但偏偏就是这几天,突然出现了一个天赐的好机会。”金钟铭笑着接口道。“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让你们新闻与宣传组的李南基首席和尹昶重发言人这位实权人物两败俱伤,对不对?而只要他们走了,那你无论如何都会更上一层楼,对不对?而且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机会太好了,实在是不愿意放弃,对不对?”
小金秘书愣了半响方才开口:“您知道了?”
“瞧你说的。”金钟铭晒笑道。“我金钟铭怎么说也混了这么久,难道还没点信息来源?就算是青瓦台那里觉得脸疼对外封锁了消息,可美国那边呢?美国那边的侨胞,别的不说,最起码西海岸那里我还是很有一些影响力的……”
“这倒也是。”小金秘书尴尬不已。“那想来细节您都知道了吗?”
“那倒未必。”金钟铭单手自斟了一杯酒,然后摇了下头。“只是影影绰绰听人说什么摸屁股之类的,具体情节肯定还是要问你们青瓦台的人的……”
“那我给您详细讲一下事情经过吧!”小金秘书微微颔首,然后将青瓦台秘书室内部一件不亚于之前车恩泽事件,甚至有可能是目前为止新一届政府最大的一个丑闻给详细爆了出来……毕竟,裙带关系提携什么的在韩国实在是太常见了,所谓少见多怪,可性丑闻,尤其是国事访问期间的性丑闻,那才叫一个丢人现眼呢!
没错,事情的主人公就是那位资历深厚、形象上佳、德高望重的尹昶重发言人。而且据小金秘书亲口更正,这位绝不是某个idol以讹传讹听来的什么四十多岁老男人,而是一位五十多岁正当年的老帅哥!
话说,这位德高望重的尹昶重先生在访美期间和所有的重要随行人员一样,都被韩国驻美大使馆分配了一个助理,用来充当翻译、协调适应当地的生活之类的,这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我们尹先生的助理呢,则是一位当地的韩裔侨胞实习生,女性、十八九岁、年轻而富有活力,很配我们尹先生的……于是乎,按照某种男人都能理解的思路,这天下午,在总统结束了一场行程之后,尹先生就有点按捺不住了,他带着这位助理去了当地一家酒吧,中途支开了大使馆的司机,然后就尝试着去摸了一下人家小姑娘的屁股!
这个,自然就是今天帕尼兴致勃勃给金钟铭讲述的所谓摸屁股的故事了。
然而,事情还不止如此,在小金淇春秘书这里,金钟铭又听到了这件破事后续的种种匪夷所思的奇葩展开……
“被摸了屁股之后呢,小姑娘大概是年纪太小直接就被吓到了,也不给尹昶重前辈什么面子,当时就找了酒保求助,还打电话叫了自己的男朋友过来,弄的那位前辈灰头土脸的。”小金秘书一脸冷笑着讲述着自己前辈的丑事。“其实当时这件事情是可以到此为止的,因为小姑娘本人被大使馆的人做了好多思想工作,再加上摸屁股这种事情,想狡辩的话终究还是可以狡辩的嘛。但是到了晚上,就在包括总统在内大家集体下榻的酒店里,不知道那位前辈是怎么想的,竟然又把这位小姑娘给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去!”
“她就去了?”金钟铭忽的一下笑了出来。“还真是年轻啊!”
“我估计她当时应该是觉得,对方会给自己私下道个歉什么的吧?”小金淇春秘书也跟着笑了。“毕竟所有人都在酒店里住着呢,总统都在!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进门以后非但没有什么道歉,反倒是有一个光着身子的老男人在等着自己……”
饶是抱着听段子的心态来听这种讲述,饶是早就有所猜度,可金钟铭也依旧忍不住摇了下头……权力这种东西的腐蚀力度,真的是让人咋舌,这才掌权不到半年,这群昔日衣冠楚楚的高级知识分子就变成了这种无所顾忌的衣冠禽兽,也是让人佩服!
“小姑娘当时就吓傻了。”小金秘书继续笑道。“可我们的尹昶重前辈竟然一边坦然自若的翻找着浴袍,一边让对方帮自己去点酒,而且还让对方留下来跟自己‘喝一杯’!”
“喝一杯?!咳咳!”金钟铭差点没被自己的酒给呛到。
“这下子,人家小姑娘是真受不了了,直接哭哭啼啼的跑了回去。然后她的室友,也就是大使馆的另一名助理,估计年纪也大一些,脾气也更爆一些,当时就在酒店里闹了起来。而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前去安抚的是随同总统访问的一位内阁官员,好像是文化部的李炳淳副部长,他可能是觉得这是内廷的事情,也不敢做主,就转身就去找了尹昶重前辈的‘顶头上司’李南基首席……”
“这人找的好啊!”金钟铭似笑非笑道。“我们李炳淳先生就算是当了部长也是宝刀未老啊!”
“没错。”小金秘书也跟着笑了。“李南基首席当时的感觉恐怕是‘天赐良机’吧?他马上就拉着李炳淳副部长去找了总统……总统怎么说都是个女人,听了报告后据说当场气得面色发白,然后就让李南基首席去就地解除尹昶重前辈的职务。而后,李南基首席又暗地里添了一把料,在传达总统命令的同时还让对方立即回国!尹昶重前辈估计当时也蒙了,稀里糊涂的就自己买票回了国,结果错过了道歉和解释的最佳时机。不过嘛……”
“不过嘛……接下来让我猜猜。”金钟铭笑着伸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语。“照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尹昶重灰溜溜滚蛋,李南基首席趁机掌握新闻组的实权。可是,青瓦台秘书室里,也就是咱们韩国人俗称的内廷里,成均馆大学帮的势力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是不是等总统这刚一回来,这位又是摸屁股又是光着身子让人点酒的尹昶重发言人立马又翻供了?而且还得到了整个秘书室的支持?现在反倒是李南基首席陷入到了两难中?”
“一点没错!”小金秘书重重的点了下头。“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尹昶重发言人坚称自己只是友好的摸了下那位助理的腰,然后纯粹是文化差异引起的一点小误会,整件事情纯粹是李南基首席在恶意排除异己。而大半个秘书室都是我们这个所谓成均馆帮的,竟然就捏着鼻子认了这种说法。而另一边,面对着这种诡辩,李南基首席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计可施。因为在青瓦台的范畴里,他怎么样都争不过对方。可要是把事情捅到外面去呢?恐怕也不行!因为以他青瓦台新闻与宣传首席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对方光着身子那种丑态在青瓦台范围以外的地方给暴出来,否则就是家丑外扬,那样的话,就算是把尹昶重首席给搞倒了,回过头来总统和秘书室的诸位也都饶不了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金钟铭会意的点了点头。“现在是只要有人把事情给捅出去,那尹昶重必然会玩完,而李南基也肯定死在总统的不满和成均馆帮的反扑里。简简单单,青瓦台秘书室里的新闻与宣传组最大的两个人就一起滚蛋了,你论资排辈都能往前挪两下……是不是?”
“没错,您方便吗?”小金秘书抿着嘴认真问道。
“当然。”金钟铭笑道。“我跟美国那边某个女性权益的NGO组织有些联络,只要我想,今天晚上这件事情就会在美国闹起来,明天就能把这事闹到全世界舞台上,然后整个韩国都会沸腾……到时候别说秘书室了,整个青瓦台都得灰头土脸,谁都遮不住!”
“那真是……”
“不过你先别急!”金钟铭伸手示意打断了对方。“我得先从你这里确认一件事情。”
“您说。”
“总统不是知道这件事情吗?”金钟铭眯起眼睛认真问道。“她直接乾坤独断把尹昶重这种渣滓扔出去不就行了吗?怎么会坐视这厮勾连起成均馆帮公然翻供呢?”
“咳!”小金秘书忍不住干咳了一声。“虽然不是很确定,但这件事情我确实有一点看法。”
“说来听听。”
“我觉得是两个缘故。”小金秘书低声道。“首先一个,这种丑闻太难堪了,而以我对总统性格的理解,她应该会有些鸵鸟心态……一方面自然是不想张扬丢了面子,另一方面干脆是不想触碰这种脏事,理都不想理会,只想赶紧过去。”
“这倒也是。”金钟铭微微颔首。“老处女嘛……别这么看我,你继续。”
“还有一个理由。”小金秘书收起怪异的目光继续低声道。“上次车恩泽内定创造经济推进团团长的风波里,安钟范首席这个成均馆帮的核心人物简直走的莫名其妙,可偏偏因为您的速战速决总统又没捞到任何便宜,这就显得安钟范首席好像白白为总统的面子而牺牲了一样……所以据的我观察和猜度,现在总统和成均馆帮或者整个秘书室的关系,都有些微妙的样子。”
“有可能是补偿心理,也有可能是忌惮,还有可能是想维持住秘书室的稳定。”金钟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好说。”
“没错。”
“可这样的话。”金钟铭微微蹙眉道。“小金秘书你想过没有,如果事情闹大,你们成均馆帮的动作和行为又触动了你们那位总统心理底线的话,很有可能会一个弄巧成拙,最后造成会整个秘书室的动荡!”
小金淇春当即沉默了下来,他自己当然不在乎什么整个秘书室的动荡,因为他虽然也有成均馆帮的背景,但最大的一个背景却是所谓总统身边人出身,就算是整个成均馆帮覆灭了,他和郑虎成这种人都肯定不会出事的。
可是另一方面,他却也知道,自己虽然不在乎什么成均馆帮覆灭与否,可金钟铭跟成均馆帮之间有一种奇特的合作关系——无论是当初的《恐怖直播》风波,还是刚刚过去的车恩泽裙带风波,虽然过程很难以理解,但秘书室里的成均馆帮在效果上却总是能够起到一种很成功的缓冲作用。
而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想要拜托对方帮着把这个所谓摸屁股的事情给闹大,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不管如何,小金秘书还是硬着头点了下头,毕竟,虽然姿态上两人像是合作者,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真有资格在对方面前装大葱。“您要是觉得这样不合适,那也无所谓……反正就算这次事情就此糊弄过去,那俩人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我也不急于一时。”
“可是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合适的,”金钟铭突然又摸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换换人也好,省的有些人以为我还真不离开他们呢。再说了,前一阵子青瓦台和税务稽查那里,总觉的总统就如何如何,然后就不清不楚的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脸色看……能给总统找点麻烦,让大家看清虚实,我也能出口气不是?”
善于察言观色的小金秘书面无表情,闭口不言,宛如没有听到这番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