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逃回自己的房间,靠在门边喘了好久的气心情才平复下来。
门外边的喧闹声依旧隐隐约约,他的后背靠在轮椅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青年人的笑声肆意又张扬,带着永远也用不完的活力。
恍惚间,那双眼睛又出现在他眼前,一寸寸的扫过他全身下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从上至下的,高傲的,仿佛他是稀奇商品的审视。
下巴火辣辣的疼,上面还残留着指腹的触感。
沈娇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反胃。
他推着轮椅,从床边找出一包湿纸巾,带着薄荷清香的纸巾一点点将下巴上的触感擦干净。
沈娇擦得很用力,白嫩的下巴通红一片,可他像是没感觉一样,垂着眼,一点点的加大力度,直到有些长的指甲没控制好,在他下巴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他才反应过来。
青年怔怔的看着手里揉成一团的湿纸巾,下巴沁出一点血珠,被他擦去,雪白的纸巾上染上鲜艳的一点红,很刺眼。
沈娇的呼吸不自觉的加深。
-
Y国。
陆庭两天没合眼后,陆九终于看不过去,带了一瓶安眠药过来给他。
陆家的庄园哪怕是白天也依旧安静得吓人,所有佣人都噤若寒蝉,低着头,哪怕有事也只敢用眼神交流。
陆九穿过如茵的草坪,穿过似锦的花园,来到豪华的建筑面前。
管家看见他,走了过来,恭敬的垂下头。
“陆先生。”
“陆爷呢?”
管家抬头往楼上瞥了眼,然后又迅速的收回目光,“在楼上。”
陆九便往楼上去。
二楼外面是一个露天的游泳池,陆庭在那里。
他躺在躺椅上,脚下积了一小滩水,浴巾裹在身上,看来是刚结束没多久。
明明已经两天没睡,他看上去却分外的精神,瞧见陆九,甚至还格外好心情的给他倒了杯茶。
“要喝喝看吗?华国的茶,在老爷子的收藏品里发现的,和一堆古董放在一起。”
陆九低头瞥了眼,“茶不是这样泡的。”
陆庭端起旁边浓得只看得见茶叶的杯子喝了一口。他像是丧失味觉一般,将又苦又涩的茶水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看来你很懂。”
陆九垂下头,“不敢。”
“我来是告诉您,那人招了,是陆怀安。”
陆庭将不下心抿到嘴边的茶叶也一并嚼了吞下去,看着天边漂浮的云,思考陆怀安是谁。
老爷子的私生子太多了,组成足球队都还有替补的那种多。
毕竟有权有势后,他对自己的那二两肉格外的纵容,也不怕得了什么脏病,一天一个露水情缘。
好在他记忆还不错,倒让他真的想起陆怀安是谁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蓝眼睛的黄毛,个子不高,又瘦又小,像个小猴子。
虽然他个子不大,可本事倒是不小,第一次见他时,就掏出一把枪就直指着他。
后面的事陆庭记不太清了。
好像是他不喜欢别人拿东西指着他,断了他一根手指头,扔了出去。
没想到,才过去没多久,这就又开始找上门来了。
慢条斯理喝下一杯茶的陆庭像是一个为熊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长,他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微微叹气。
“这孩子,太调皮了,老是爱跟哥哥开玩笑。你说,这做兄长的,也不能老是宠着他对吧?”
陆九没说话,也不敢说话。
陆庭问他,“他现在在做什么?”
陆九赶过来,资料自然是准备好的。
“手底下管着几家娱乐场所。”
陆庭摩挲着杯壁,神色莫名。
陆九弯腰,把带来的那瓶安眠药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想了想,他把那瓶安眠药收了回去,倒了两颗给他。
“这是安眠药,您吃了可以睡一觉。”
陆庭看着他手里的那个瓶子,笑了起来。
“直接给我一整瓶多好,我睡不着自己吃。”
在他含笑的眼眸里,陆九身体微微僵硬,但还是坚持道,“先放在我这里,您睡不着的时候再找我。”
“陆九,你在怕什么?”
“没有。”
陆庭的笑意越发的深,“我忘了,你也是老头子风流的产物,算起来,我们还是兄弟。要是我死了,下一个陆家家主说不定就是你了。”
陆九的脸瞬间就白了,当着陆庭的面刷地一下跪了下来,“爷,你知道的,陆家已经跟我没关系了,我就是你的一条狗。”
陆庭捡起桌子上的药,混合着极苦的浓茶咽了下去。
“你知道外面怎么传我吗?白眼狼,不择手段,猪狗不如……给我当狗,未免也太掉价了。”
“我……”
陆九还想再说什么,陆庭就朝他挥了挥手。
“下去吧。”
陆九只能站起来下去,走到门口时,他看着陆庭,神色有些犹豫。
“陆爷,在华国,茶是提神醒脑的,越是浓的茶效果就越强,您……”
他顿了顿。
“还是少喝一点的好。”
男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僵硬。
-
早上八点,沈娇准时起床。
今天是周末,沈父沈母去外面出差,沈钰还在睡懒觉,所以别墅里很安静。
但是做饭的阿姨早早的就来了,她算是这个别墅里对沈娇最好的一个。
看见他,阿姨笑着跟他打招呼,“少爷,你醒了啊,今天周末,怎么不多睡一会?”
她家里的闺女,一到周末,直接睡到下午才起。
沈娇抿抿唇,朝她露出一个笑来,他不常笑,所以笑起来有些别扭,但很好看。
眉眼微弯,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像盛了一池的春水。
哪怕是快六十的阿姨,见了他笑,心跳也忍不住快了些。
“王姨,别叫我什么少爷,喊我名字就好。”
他哪里是什么是少爷,沈母对路边的阿猫阿狗态度都比对他好。
“这是规矩。”王姨把火关小一些,“要是被老爷夫人听到了,可是要扣工资的。”
沈娇便没再说话。
沈家,典型的没钱还爱装阔绰。
这几年,在沈母手里的铺子收益越发的低,他们已经从繁华的别墅圈搬到了郊外的小别墅。虽然都是别墅,可其中的区别不言而喻。
哪怕经济每况日下,沈母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阔太太的谱。身上穿的永远是时髦的新款,珠宝也要挑贵的,就连回到家,佣人也必须要叫夫人。
好像她真的是小说里的豪门一样。
“少爷还没吃早餐吧?”
王姨打开锅,把蒸好的饺子端出来,“快来吃早餐,你最爱的蒸饺。”
她把沈娇推到餐桌边,麻利的给他调了个蘸水,顺手又塞了双筷子给他。
青年便乖乖的拿着筷子,夹起一个饺子。
他的吃相很斯文,长发没有扎起来,柔顺的垂在他身后,像光滑的绸缎,延伸到腰部。
头发的颜色很黑,就衬托得他的脸越发的白。
那白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白,而是长期见不到阳光,身体虚弱,羸弱的白。
今天他穿了件长袖,伸出来的那截手腕就那么粗一点,手背上青筋浮现,瘦得一点肉都没有。
看得王姨很心疼。
沈家的这些肮脏事,她工作久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平日里有旁人在,哪怕她心疼,可为了自己的工作,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的给青年塞上一些吃的。
今天沈父沈母不在,沈钰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她这一腔的怜爱之心顿时藏不住了。
沈娇吃到一半,碗里忽然放进来一个剥好壳的鸡蛋,一抬头,王姨朝他笑。
“再吃一个鸡蛋。”
想了想,她又去冰箱里找了盒牛奶放到他旁边。
“喝牛奶,补充营养。还有什么想吃的,你就跟王姨说,姨去给你做。”
沈娇没什么想吃的。
他把手里的这盘饺子吃完,再塞下去一个鸡蛋,就饱了。
“谢谢王姨,不过这些就够了,我吃饱了。”
沈娇把牛奶朝她那边推了推,“牛奶就不喝了。”
他不喜欢纯牛奶的味道,喝不习惯。
他不喝,王姨也不强求,只是看着空着的盘子,神色有些忧愁。
“才这么点,怎么就饱了?”
她闺女一顿都要吃三碗。
沈娇朝她笑了笑,“我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他刚坐轮椅的那段时间,总是吃不饱饭,饿着饿着就把胃硬生生饿小了。
“王姨!人呢?”
外面忽然传来沈钰的声音。
沈娇愣了愣。
王姨下意识的将放在沈娇面前的盘子收了下去,再把牛奶塞回冰箱。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了出去。
“在这呢,小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沈钰脸带倦容,一看就没睡好,她抬手打了个哈欠。
“跟朋友约好今天出去玩,随便做点早餐,吃了我就出去了。”
说完想上楼去洗漱,余光却看见厨房里多了一个身影。
沈钰的嘴角往下压。
“喂!”她扬声道,“他这么会在这里?”
王姨的神色有些尴尬,“小姐,少爷他只是起来吃个早餐。”
“早餐?”沈钰嗤笑,“他这样的人也配吃早餐?”
沈娇对她恶毒的语言已经习惯了,倒是王姨,神色有些讪讪,面上闪过不忍。
她看着沈钰清纯的脸蛋,实在想不明白,对外温柔可人的沈钰怎么对自己的亲哥哥这般恶毒?
看见沈娇,沈钰也不着急上楼了。
她进了厨房,站在沈娇面前,抱着手,低头看着他。
“你还不知道吧,我就快成为宋家小儿子的女朋友了。我们家倒霉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要时来运转,不过,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我。”
“沈娇……”
她弯腰打量着他,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恶意,“我听说妈那边的生意谈得不怎么顺利,你猜他们回来会怎么对你?”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微不可察的僵硬一瞬,随即他泄气一般松下身体。
沈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垂下头,如同沈钰最常见到的模样。
懦弱、无能……
可偏生那张脸像上帝恩赐的礼物,就连沉默,都带着诱惑人心的楚楚可怜。
那头柔顺的长发非但没让他变成她嘴里不伦不类的怪物,反而让那张脸透着难以形容的漂亮。
散落的发丝落在他脸侧,肤色雪白,唇色殷红,比起双腿残疾的人类,他更像志怪小说里仿佛会吸人精气的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