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望水城聚宝楼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会有人在窗外暗算,害的羽姑娘她……”木生一脸悔意,目光凄彻。刚刚才约定这九州江山便出了这等事,是因为他太过得意忘形才害了羽姑娘么?
“别哭丧,死不了。”林莫语皱着眉掀开羽清头顶的白布,语气并不温和却也没有过多的愤怒:“堂堂神族,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啊?可是,就算是遗族,这碎了头颅……”
林莫语却是直接打断道:“不是遗族,而是神族。如今的玄族和商族,早都不再是遗族了。小星小云,能出来么?”
平白问这一句,却并没有人响应。看来羽清的灵识确实已经不在身上,无法让灵草和外界产生联系。林莫语摇摇头,也实在没有办法。明明他都告诉羽清要小心那个杀殿的代号零了,可是……就知道不会被重视吧!
“木公子,斋主她暂且不宜移动。还烦请您将这房间空出留给斋主恢复。并不需人照看,只要保证没有人打扰即可。等她外伤稍稍恢复,灵识自然归位。”
木生于修真一途并不十分了解,既然天命之子如此说,想必却无大碍,心中稍安:“那,可需要什么药物恢复外伤?”
林莫语略一迟疑,道:“无忧仙果,或无忧草炼制的无忧丹,若有可以来用,旁的就不必了。”
“好,在下必竭尽全力来寻。”
“木公子不必自责,这是斋主命中劫数,也是命中机缘,顺其自然就好。斋主与木公子商议之事,莫语自会遵从。”
……
羽清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完全莫名的空间。
天空一片湛蓝,蓝的竟然有些虚假,没有半点其他痕迹。没有太阳,也没有一丝云,却明晃晃的亮着,连色彩都是一样的均匀。
难耐的眯起眼,羽清从地下坐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得自己在望水城聚宝楼中感受到巨大的杀机,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橙色的光束在自己瞳孔中骤然放大。
然后,她就到了这个地方。
浑身上下并不痛,眼睛附近也没有中招的痕迹,羽清压下心中的疑惑,起身探索自己周围的环境。
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动物活动的痕迹,柔柔的土地上一株草也不曾看见,整个空间都显得很静谧,似乎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羽清先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才向上走着。
此时的羽清正在一片低谷,因为空气中隐隐有雾气,所以目光并不能及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羽清总觉得自己心中有种哀伤涌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就是有这种情绪存在。
仰头看了看前方的山峰,羽清觉得似乎上了那座山,就能明白一些。
一身灵力暂时不能调动,但是羽清却也没觉得四肢乏累,没一会儿便到了山顶上。山顶上,是一座断崖,而直到站在这个断崖上,羽清一直躁动隐忍的情绪,才轰然爆发。
这是一副怎样的天地啊!放眼望去,下面的山谷根本望不到尽头,那是一片广袤的世界,然而,却是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巨变,满目疮痍,断壁残垣。
透过那些残破的楼阁,凋零的庭院,不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怎样一片盛世之景。只是如今,却只能透过这零星的遗迹,来揣测当年繁华之一二。
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意瞬间涌上心头,羽清忽然间完全控制不住心绪,仰天长啸,竟然是一声激昂的凰鸣,悲壮而凄凉,如泣如诉,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响彻在这片天地之间。
久久不平。
遥远的山谷之下,一片破败的荷花湖中,小舟之上,一名红衣男子若有所感,扭头看向山巅的方向。
而山巅之上,长啸结束的羽清迟迟难以平静,完全不明所以,内心却好似突然间破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有什么东西丢失了,再也寻找不到。
她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想倾诉,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麻木的肢体仿佛变成了傀儡,羽清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的了,只是茫然地,僵硬的,慢慢向前走着。
直到一片广袤的湖畔。
从山崖望去,一片世界尽收眼底。等到了这水畔,却发觉此间雾霭弥漫,宛若仙境。池水之中,竟隐约有一艘小船,船上坐着一名红衣青年。
朦胧中看不清青年的面貌,只觉寒水孤舟,冷冷冥冥,竟不似尘世间人。但见他悄坐舟中,良久良久,除了风拂衣袖,却是一动也不动。
羽清张张嘴,竟是莫名唤出一句:“龙。”
“没想到,你竟然来了这里。”
小舟之上的红衣男子挥挥衣袖,为羽清凭空开辟出一条栈道。
“这,是哪里?”羽清茫然的走上青年的船,坐在对面。内心仍然空荡荡没有支点,面前的青年有着一张无比妖娆的绝美容颜,却偏偏气质飘渺空灵,带着不容置疑却内敛的威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虚无的存在,连看上一眼都亵渎了一般。
“这里,是神界遗迹。”男子的声音飘渺空灵,却带着丝丝媚意,轻飘飘的传进羽清的脑海里。
“玄圆一始渊?”羽清找回了一点自己的意识。
红衣男子却是笑了笑:“玄圆一始渊,不过是神界的一个小小碎片罢了。这里,却是已经消失的神界,的精神残留。”
“精神残留?”
“不错,你应该感受到了,这片空间,其实是不存在的。”
羽清的语气渐渐沉淀下去:“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死了。”抬起手看了看,难怪感受不到什么触感,也不觉得疲累。原来这里的自己,已经不存在了吗?
“怎么会。”没等羽清继续沉淀,红衣男子却是直接否认道:“神族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羽清不明所以。
“重新拥有神识,你已经不再是什么遗族,而是真正的神族。神识不灭,你是不死不灭的,最多是身体承受不住神识的力量,导致神识离体罢了。你,是刚刚突破么?”男子继续超脱一切的解释着。
羽清摇摇头:“突破了有一阵儿了。”
“那便是,受了伤?”
“嗯……”羽清瞬间恍然。她的身体经过四大神域的淬炼,按说已然十分强大,因此即使灵识突破至造化境界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但是在聚宝楼中,自己大概受了很重的伤,这才导致身体承受不住灵识吗?
想到这,羽清继续问着:“灵识突破了造化境界,就是神识了吗?”
“按照九州划分,突破了十段的造化境界,才能称作神识。”红衣男子似乎并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漠然解释着羽清的疑惑。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真正进入到造化境界。”
“因为你原本就是神识,只不过一点点恢复前世的力量而已,不需要那个蜕变的过程。”
羽清皱皱眉,不满道:“我不知道什么前世,根本没有一点前世的记忆。”
红衣男子却并不觉得意外:“你的神识已经在最后一战中彻底粉碎,只剩下神元流落九州,自然不会拥有前世的记忆。可是既然你重新修炼到这个地步,神识恢复,你依旧是前世的你。”
“哼!碎了就碎了,与我无关。既然已经重新修炼,我只是羽清,不是玄凰,休想用前世的一切来干扰到我。”
红衣男子似乎早知羽清是这般脾气,竟然露出一个无比熟悉的笑来:“你潇洒恣意,自然可以不受影响。只不过,却不是每一个神都能够不受前世神识的影响,尤其是原本就优柔寡断的那个。”
羽清发现,自己竟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冰若。
这男子,是想告诉自己,若哥哥是因为受了前世神识的影响,才会对自己说出恩断义绝的话么?
掌心收紧,却并不能感受到痛楚,只有心中的苦涩一如既往。羽清从未怀疑过冰若对自己的爱,更未怀疑过他的忠诚,可是那穿胸而过的长剑,却几乎将她的道心都打破了。
若不是羽清在绝境之中将无所畏惧的剑意凝聚成视死如归,只怕此路堵死,以后都再难寸进。
“不是受那邪神魂魄的影响么?”羽清低声说着。其实,事后她反复琢磨过,以若哥哥那软糯的性子,就算记恨是前世的自己杀了前世的他,也不可能那样果断的在那般场合报复。更大的可能是,那一瞬间的他,被影响了。
“邪神?”红衣男子却只觉得好笑:“神界,从未有过邪神。”
羽清震惊的抬起头,刚刚那莫名缭绕心头的情绪彻底褪去。
红衣男子则是继续不紧不慢解释着:“说是神界,可是真正的神就只有咱们四人而已。我,你,凤王和狐王。剩下神界万千子民,都只不过是咱们四人以血脉之力分化衍生的种族,为了共同镇压这片天地罢了。”
“不可能。我很早就见到过邪神残魄了,还是天地灵脉的脉灵亲口说的。那邪神残魄还试图附身过我和冰若,带来强大的黑化力量。”
“脉灵,它可曾说过,邪神,是谁?”
羽清注视着红衣男子那妖娆的桃花眼,只觉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你什么意思?”
男子却似乎并不能看出羽清的紧张,轻笑道:“神界从未有过什么邪神,不明白么?神界之中,唯一能被称作邪神的,就只有凤王了。”
“你在和我开玩笑?”羽清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梁骨攀升到头顶,她根本不敢去深究,邪神是凤王,这意味着什么?
红衣男子偏过自己的目光,不再直视着羽清,而是把目光飘香朦胧不清的湖水中央:“别看我总是这幅样子,其实我从不开玩笑的。黑化的,只有凤王本身,是他毁掉了神界,也在那场爆炸中撕裂了自己的魂魄。”
“可是若哥哥现在还好好的!”
“好好的?凤王可是神元之上的神王境,你看他现在,能发挥得出当初几分力量?如今的他,体内大概只有一魂一魄留存吧。”
似乎是不忍心羽清继续震惊下去,红衣男子解释着:“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所谓的邪神魂魄只会附体你们两人么?本就是因为你二人一脉同出,共同掌管天地灵脉。”
“什么叫只附体我们两人?当初凌月剑打闹九州,连碧短剑成为祸世凶剑,不都是受到邪神残魄的影响么?”
红衣男子的目光飘了回来,复杂无比:“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到底是在隐瞒所有人还是真的一无所知。凌月剑拥有力量是因为被受伤的脉灵的寄居,而连碧短剑本就是凤王的神器。这九州之中凡是邪神魂魄能够寄居的所有物什,都和凤王有关,没发现么?”
羽清并没有意识到红衣男子话里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是默默被这个事实搞得一片混乱。
所以,邪神便是凤王,凤王毁掉了神界。
所以,前世的自己才杀掉了凤王么?
“无所谓了,原也顾不上他。”虽然心中好似明白了一些,但是羽清却是放手的更加洒脱。不论前世因果如何,都与现在的她无关。她也不明白自己纠结那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羽清最好的习惯就是不该管的不去担心。幽莲谷惊天之变,她肩上的担子太重。原本,也再不可能如同最初约定的那般,和他二人潇洒江湖了。
“那你心中都顾得上什么?”
“幽莲谷的种子在我手里,我要重振幽莲谷,要扭转九州之中人们对于魔教和所谓名门正派的认知,要让我的家人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九州之上,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羽清!”没想到,羽清的性子越发淡然,那原本淡然的红衣男子却好似忽然发了怒:“为了重振幽莲谷,为了扭转正邪观念之分,为了旁人的愿望和未来,你就不管再苦再累都一个人撑着,是么?
这就是你想要的一切么?你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挣扎在这样沉重的担子下面,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委屈的,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是心疼自己的呢?”
羽清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这张陌生的俊美容颜,越发的熟悉:“你何必这样激动。”
红衣男子的失控也似乎瞬间止住,却如同盖好的罐子仍然溢出星星点点的碎屑:“看着你痛苦,我也痛苦,不行么?”
“可是,我并不是玄凰。”
“我也从未把你当做玄凰。”
羽清看着红衣男子无比认真的目光,忽然间躲闪的低下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累么?委屈么?
可是,她既然站在那么多人的尸骨上捡回了这条命,又如何能有委屈的资格呢?
退不出的天堂,可不正是比地狱更加苦痛么?
“仇,我是一定要报的。”许久之后,羽清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红衣男子仿佛也并不意外,只是愈发落寞的叹息道:“只是,那些人,还远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甚至真到了那一天,可能还是我们唯一的伙伴。”
“呵,我从不需要仇人做伙伴。”羽清冷笑道。
“或许吧……对了,你的神域恢复到什么地步了?”红衣男子忽然转换了话题。
“神域?”羽清顺着话题,也抛开心中纷杂的一切。
“就是……你当初的无形剑意有形剑。”
剑域么……略一迟疑,羽清并未隐瞒什么:“已然到了无形剑意无形剑的阶段。”
“难怪你的身体承受不住了。无形剑意有形剑中,竹石草木、天地万物皆可为剑;可到了无形剑域无形剑的境界,却是剑化万物,随心所欲,已初具神的造物之能。”
羽清若有所感。当日对阵四大名门正派的寂灭长老,正是临阵突破之后,冥冥中的感应,让羽清以天地神物塑长弓,断碎神剑化箭矢,才一击横扫战场,阵斩近万人。
而面对那无数瞬间陨落的生命,羽清却没有半点的悲天悯人的情绪出现,只是漠然看着空荡的战场和慌乱的逃兵,心中并没有半分愧疚,只觉一切不过蝼蚁尔尔,并不能入了她的眼。
这也是,神的习惯么?
“既然神域已然进化到了中段,你应该可以吸收这里的力量了。”红衣男子挥了挥衣袖,带起偏偏五颜六色的光点。
羽清皱眉:“吸收力量?”
“神域乃是神识领域,只是因为你以剑入道,才以剑域的形式展现。调动神识领域,在领域之内,你就是绝对的神,自然可以命令这些溢散的力量重新回到你的手中。”
“你是要我抽离这个世界的力量?”
“你若未死,原本也就是你的力量。”
羽清倒是并未多想,也不会对这个已然没落至此的世界产生什么不舍之情。无形剑意无形剑领域瞬间铺展,羽清宁心静气,尝试去调动空间中的力量。
剑域之中,五色的光点向着羽清汇聚而来,当那些光点融入体内,羽清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冲击,唯一感受到的,就是一股炽热感瞬间从四肢百骸中涌入自己体内。这种感觉很奇妙,全身上下就像是被熨烫了一遍似的,说不出的舒服。
要知道,羽清现在可是没有实体的,却依然产生了全身上下的浓郁触感。那滚烫的炙热入体之后,也同样刺激了剑域的继续铺展,扩张后的剑域,则吸引着更多的五色能量进入羽清的体内。
羽清就这样静静的盘膝坐在原地吞吐着此界能量,茫然不知时间。
……
大和王都·望水城
在修真门派出手干涉之后,大和王国竟然放弃了凌雪州全境,反而派兵去攻下洛州。洛州毕竟毗邻商族所在的泉州,修真门派较为低调,再加上商族与大和王国的交好,很快稳定了下来。
大梁的势力收缩在王都所在的楚州和北部的安州、江州之中。士族和贵戚屯聚,一时间也难以攻下。九州之地再次陷入暂时的平衡,林莫语也终于抽出时间来处理万古商会的事情。
“国师大人,这就是商族派人送来的五枚无忧仙丹和一枚无忧仙果,商族的两位首徒还在城郊游玩,商会的护卫陪同着她们。”
林莫语既然过来,木生自然是亲自接待。如今的木生已然是万古商会的会长,只是为他做出许诺的羽清却仍然如玉美人一般全无声息的躺在榻上。
“国师大人,如今已然半年过去,斋主她……”距离羽清受伤已然整整六个月过去,羽清却仿佛停止在了六个月前的那一刻,狰狞的伤口已然不会流出鲜血,却并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木生每每看见这凄惨之景,就难免心生悲怆。
林莫语则是完全没有木生的那种伤感:“没关系的,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
走进羽清所在的房间,林莫语拿出木生给的无忧仙果,在羽清身上晃了晃:“小青,出来吃饭了。”
不多时,一个青色的小娃娃竟然真的从羽清胸口浮起来,吓得木生后退了一步。小娃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双小手儿在胸前搓呀搓,看着林莫语,有些心动,又似乎有些畏惧。
林莫语大方的伸出手,将无忧仙果递过去:“喏,给你。”这无忧仙果乃是珍贵的具有肃清效果的果子,其植株无忧仙草只能生长在真正的灵脉之上,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遍寻九州,除了羽清之前给小青的那一颗以外,也就只有商族寻到了这另一个。
只不过,商族只是自以为与万古商会交好才送来这果子,并不知这无忧仙果是为谁所寻罢了。
小青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一点点飘到林莫语的手掌面前,好像一只小兽一般,怯生生躲闪了两次,终究还是耐不住无忧仙果的诱惑力,从林莫语手中捧起巨大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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