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兴安城。
连绵不绝的暴雨已经整整下了一个月,这一次没有黑水从中作乱,却有着滚滚滔滔的黄色巨流,从上游汹涌而来。
就在一个月前,谁又能相信,北境这种降水少,坡度大,又毗邻无际海的地方,竟然也会有发洪水的那一天。
谁又能想到,那终年平稳潮起潮落的无际海,竟然会有这么一天,疯狂地涨起,倒灌回江河,直至将整个北境淹没了大半。
“怎么样,大阵能扛住么?”一名天池派的巡防长老急切的询问着负责阵法的另一名长老。
但是阵法长老却是摇了摇头。
巡防长老面如死灰,寂灭境界的他甚至站立不稳:“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这城中还有从四面八方撤离过来的百余万百姓啊!这是我天池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阵法长老也是满脸苦涩:“洪峰的强度太大了,恐怕,天池城都保不住了。”
“怎么可能!黑水妖之乱我护宗大阵都扛了下来!”
“可是,如今却是在刚刚度过黑水妖劫难的弹尽粮绝的时候,又来了这么一遭……”
之后便是久久的无言。
身后天池派弟子无不泪流满面,兴安城也算是楚州的要城,曾经绝不可能被放弃的城池,这是他们奋战了整整一个月的地方,如今,却要告诉他们,这里终究要失守了么。
“去把实情通知城中百姓吧!我们已经没有撤离的地方,兴安城也不知还能坚持几天,是走是留,就给大伙儿一个选择的权利吧!”
振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这兴安城的大阵阵中,看着自己门内最优秀的精英如今无力抗衡天灾的惨状,最终还是下达了这样的决定。
这也代表着,他们天池派这一个多月来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这些百姓都是他们千辛万苦从周围的小城撤离而来,可是泄洪来泄洪去,却仍旧保不住这要塞的兴安城。
那他们天池城,他们天池派,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没有人知道。
在巨大而惨痛的天灾面前,才终于会发现,人啊,不论修行到怎样的境界,仍然是那样微不足道的渺小。
城中百姓听到了天池派最后的通告,无数人瞬间痛哭出声。他们已经抛弃自己的一切,拖家带口的逃离到这里,可是为何面前仍然没有分毫的曙光?
苍天啊,为何就不能给人们一条生路!
“神啊!求求你拯救你的子民吧!”
“神啊!我们真的无路可走了,求求你不要将我们抛弃!”
“玄族长!救命啊!”
一个百姓跪下了,两个百姓跪下了。
千千万万的百姓跪下了。
就跪在那满是泥泞的污浊街道,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埋在越来越深的积水之中。
在人们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他们终于想起了一直庇护他们的神明。想起了玄族统领九州之时,那旷古盛世。
黑水妖之乱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亲眼看见在苍茫大地上浮现的古老纹理,感受到玄族长所做的一切。
那一次的惊天危机,玄族长没有抛弃他们,可是如今,玄族又在哪里?
为什么他们要听从所谓名门正派的号令,他们牺牲这里,牺牲那里,最终又拯救了什么!
玄族长,她从来没有命令任何一个人,没有收取任何一点供奉!但是她,却是九州百姓的守护神啊!
“玄族长!求求你,回来吧!”
“回来吧!”
“回来吧!”
“回来吧……”
数十万百姓的真诚祈祷形成巨大的信仰之力,仍然在半路的羽清,瞬间就感受到了。
北境,危矣。
千千万万的祈祷声回荡在脑海,不知名的痛楚直冲头顶,身后,四色的光翼陡然铺展,羽清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振英就站在高高的城头,看着满城的百姓跪伏在地,却不是向着他们天池派,而是向着那心中没有天下大义的玄族,向着早已抛弃了九州的神明,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难道他不想守护的么?难道这一个月来他们不是一直在奋战的么?可是在如此的天灾面前,人力又有多么的渺小,他们所做的一切,又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城中百姓的祈祷声仍然山呼海啸,忽然间,耀眼的白芒带着四色的尾光横亘长空,刺破了兴安城连月的阴雨。
“我在。”
无数人仰起头来看着空中那个耀眼的白色身影,霎时间泪流满面。玄族长竟然真的来了,神族,还没有抛弃他们!
“对不起,我来晚了。”
随着这空灵的声音扩散,无比强大的力量随之爆发,连声音都搅碎成虚无,无比寂静的天地间,盘踞几个月的厚重乌云竟然顷刻间化为虚无。
满城的百姓仿佛失了声,愣愣的看着宛若奇迹般的一切。天空重新露出了湛蓝的色彩,不知多少日没有见过的太阳再次将阳光洒在残破不堪的土地上。
“雨,雨停了!”
“玄族长把雨停下了!”
“玄族还没有抛弃我们!”
城中的百姓喜极而泣,有些癫狂的抱住身旁的人欢呼呐喊,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羽清缓缓落在兴安城的城头,并没有看振英一眼,只走到那岌岌可危的护城大阵的旁边。
振英冷哼一声:“你如此做除了平白消耗力气又有什么意义?给了百姓希望,再让他们绝望么?洪水根本就是不可抗衡的!”振英的确是心中不满,他也是造化境界,暂时的驱散天空中的雷云他也能够做到,可是然后呢?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羽清却是终于翻给他一个白眼:“是你不可抗衡。”
明黄色的力量涌动,羽清左脚剁地,脚下城墙瞬间轰隆隆震动起来,一连拔高了数丈。不仅如此,城墙之间的缝隙被全部填平,几个出入口和裂缝都被堵死,一直灌入城中的洪水瞬间被挡在城外。
羽清,用万土之灵,构建了坚不可摧的堤坝!
金红色的力量再起,城中百姓只觉一直阴冷潮湿的空气瞬间燥热了起来,他们湿哒哒贴在身上的衣物竟然奇迹一般迅速烘干,脚下已经没过脚踝的积水也是飞快消退。连绵阴雨之中腐烂发霉的房屋木檐,接二连三发出清脆的爆响。
羽清,用万火之灵,清理了整座城池的积水!
暖暖的微风拂过,城中百姓再次拥抱着痛哭起来。虽然他们此时仍然只好似城中困兽一般,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却是看见了真正的希望。
玄族带来的希望!
“都起来,回到你们的生活中去!有我在,洪水,不会来犯!”
羽清的声音传遍兴安城,然后,根本没有再多看振英一眼,风翼再展,便消失在原地。
羽清也没有想到,林莫语口中的天灾竟然会如此的厉害。而自己,竟然到了今日才听说这一个个惨状。昨夜在冰若的辅助下,她已经突破了寂灭境界,此时此刻身体稳固寂灭初入,综合起来,恐怕也有造化七八段的实力。
根本没有吝惜体内仙灵之气,离开兴安城,羽清先是到了无际海畔,故技重施以万土之灵构建长贯北境的巨大长堤;然后身披火翼,飞遍每一条狂躁的河流,将境内的洪水限制下去。
之后,羽清往返每一个留守的,或是已经淹没的城池,寻找每一个一线生机的幸存者,不论是行将朽木的老人,还是嘤嘤啼哭的孩童,都将他们一一送到天池派管界的几座城池之中。
她可以救人,却没办法帮助他们日后生存下去,只有天池派这样庞大的宗门才能帮助整个北境灾后重立,这也是羽清再一次放过他们的原因。
北境之中千百万百姓高呼着玄族的名讳,羽清却已经扇动四翼离开了此处。林莫语汇报给她的灾难之地共有三处之多,除了无际海水患,天山雪灾和万里戈壁沙暴,羽清也不能再等下去。
此时的她还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何林莫语竟然会早知如此的灾厄,还要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机”。
难不成,在林莫语的眼中,那些无辜百姓的性命,也没有玄族的荣耀和所聚拢的人心更重么?
好在,除了北境之外,天山雪灾和万里戈壁的沙暴影响的范围都不广。有着当地修真门派的帮助,再有羽清早早插手,这两处的天灾远没有发展到无际海水患的程度,就已经被羽清解决。
雪灾之地,只需将山脚附近的居民全部撤离,再用土墙隔开就好。至于沙暴处理起来则更是简单,万土之灵固沙,万风之灵止风,短短的时间便将这漫天沙暴灭杀在摇篮之中。
除了在北境之中耽搁了几天,另外两处的天灾羽清都是几个时辰就搞定,再也没有无数百姓哭嚎求援,自然也没有庞大的信仰之力聚集。
等羽清筋疲力尽回到玄族山门的时候,还没等她发话质问林莫语,林莫语却是主动找上了门。
“羽姑娘,我不是说了,剩下两地还不到出手的时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