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着脖子，陈百纯骤然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并不畏惧的直视着羽清的眼睛：“可是，我想守护的人里，也有师父你啊！”
羽清忽然间愣住。
陈百纯的声音有些哽咽：“从师傅劈开断龙石的那一刻起，幽莲谷所有的担子就在师父一个人身上。一个人尽可诛的魔教重立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不是不知，可是又何曾有一点帮上了师父。
师父总是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扛下，你从来都不需要我们担心任何事，考虑任何事。你总是让我们安心修炼，把一切的风雨都一个人挡在外面。
可是如今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知道师父一个人有多累，我们也想帮上幽莲谷，帮上师父你啊！”
听了陈百纯一席话，羽清的呼吸无声的变得有些绵长，眨眼的频率快了许多。
累么？怎么可能会不累呢？可是事到如今，她可还有说累的资格呢？按照振英所说，幽莲谷为什么会灭亡？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这个再世玄凰拖累？
的确现在一切都压在她的肩上，可是这通天大厦轰然坍塌，不也是因为她的存在么？如果当年爹爹没有收留自己，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呢？
退不出的天堂比地狱更要苦痛，在几次出现的久远的记忆里，玄族长老对年幼的自己说出的这句话，不是一直都在被证明着么？
“百纯，”似乎是看出了羽清的失态，林莫语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想守护，想守护同门的兄弟姐妹，想守护劫后余生的幽莲谷，想守护为你们背负一切的师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究竟什么才是守护呢？”
陈百纯眼眶通红，怔怔的看着林莫语。
林莫语继续说着：“获得一场拼杀的胜利，却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不叫守护。你只是一支箭，脱弦而出之后就再无踪迹，这有何用？唯有做了一面坚不可摧的盾，才能将你想守护的人通通护在身后，你能明白么？”
似乎是怕他不懂，林莫语又接了一句：“如若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还凭什么去守护别人呢？”
陈百纯只觉心灵深处被轰然擂动。
守护他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么？
开辟守护剑意之后，陈百纯一直在思索守护的含义。他不停的压榨自己，不停的变强，不停的通过一切手段强大起来，他随时准备为了守护旁人而牺牲自己……
可是，就像国师大人所说的，如若他倒下，他身后那些被守护的人又该怎么办？如果连自己都守护不了，还谈什么守护旁人呢？
想通了这一点，陈百纯目光突然间放空，进入到一股莫名的明悟状态。天地间仙灵之气簌簌抖动，无声的向着陈百纯汇聚而来。
造化突破，三生轮回！
“坐！”
羽清一眼就明白陈百纯怎么回事，他竟然因为林莫语一番话，突然间找到了突破造化境界的契机。原本这些孩子她都是打算带到玄圆一始渊中让他们直接突破渡劫境的，只是三生轮回已然开启，不可逆转，陈百纯只能走造化境界的路了。
陈百纯用最后的意识盘膝而坐闭上眼，从此进入三生轮回再无声息。羽清忽然间有些无奈又不满的看向林莫语，责备的意味显而易见。
林莫语无辜的摊摊手：“我也不知，他会在此时突破。”三生轮回的时间不可控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凡笙那般一眼三生的实力，按照陈百纯这样子，远了不说，起码玄渊大会，他是不可能继续参与了。
那他今日那场搏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造化境不是有漏洞么？”羽清自然明白林莫语也不是有意，他连修真者都不是，如何能知道陈百纯会在此时突破。
这孩子也真是的，就听了这么一句他就突破桎梏入造化了？合着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竟然是到今日才想明白的么？
林莫语笑笑：“那倒是没关系。三生轮回唯有不被七情所困才能够突破成功，寻常人大多会选择放弃所有情感，因此大道有缺，无法成神。但是百纯这孩子以守护之心入道，又怎么可能会放得下自己所有的情感呢！”
“放不下，他怎么从三生轮回中解脱出来？”
“羽姑娘不也解脱成功了么？只要坚守七情，却不被七情所困，总还是可以照常突破的。”
羽清简直咬牙切齿：“也就是说，他只有跟我一样才能突破？”羽清的突破那是在无垠风渊中，灵识被千刀万剐碎成无数片，每一片经历了自己的一世轮回，却都是选择不肯忘情，这才突破七情桎梏。可是陈百纯，他也要走这条路？
要知道，这条路一步踏错，便永世困于轮回之中，万劫不复！
林莫语却好似全然不在意：“凡笙不也是走的此路么！相信我，有情之人踏出无尽情域，没有那么难。”
羽清默默看着林莫语那偷偷使坏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想错了。这家伙，八成是知道陈百纯就差这一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一个非修真者，连无尽情域都知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情是天命之子大人不知的！
罢了，弃权就弃权吧！省得他再跑去拼命。
“林莫语，你最近跑去哪儿了？不怎么见你。”想通了之后，羽清也不再去纠结陈百纯的事情。就让他角落里坐着去吧！
“天命之子已然换届，我这个卸任的自然要回到策书斋之中，不能抛头露面。”
羽清看着林莫语一本正经的无辜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虽然策书斋的规矩确实是天命之子十年一届，换届之后回到山门之中作为隐藏力量，可是林莫语……
“你不是说，你这天命之子可不是策书斋封的么！”
林莫语似乎很开心羽清能记得这话，笑得有些灿烂：“自然，所以我还会在羽姑娘的身边，生死相随。”
羽清皱眉：“可以这么随意？策书斋对你们都没有一些限制的么？”
林莫语不以为然道：“玄渊大会晋级的人族基本都是咱们的人，只要锦安仍然跟了姑娘，姑娘便可以继续做策书斋的斋主，那我的自由还不是姑娘一句话的事儿。”
“那万一我的人没有赢呢？我岂不是不会继续做这个斋主了？”虽然羽清从来没有操持过策书斋斋主该做的任何工作，可是如今她已经习惯林莫语为自己打点一切，有林莫语跟着总是好的。
林莫语撇撇嘴：“羽姑娘若是不做这个斋主，那我要策书斋还有何用？”
羽清简直被他这个理所应当的不要脸态度震住，好了，她明白了，不论如何，林莫语还是会继续跟着自己的。想到这，羽清竟然也是觉得莫名心安。
“我还记得十年前连绝大会上，我对你说只是看你生得俊美才对你有善意，想让你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你竟然告诉我，自己至少还能俊美十年。”
林莫语端起桌上的茶壶，为羽清和自己倒了茶水：“怎么，羽姑娘这是觉得，我如今便不俊美了？”
“那倒没有。”自然而然的喝了茶，羽清暂时放下了心头的一切：“这十年来你几乎没有变化，倒不如说，身体状态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好了许多。”
“佳人相伴，身体自然要好。我可是要为羽姑娘谋天下的人。”羽清其实记得并不清楚，准确的说，大和王国稳定之后，林莫语的身体就不至于孱弱不堪，待到北境沦陷，大和王国变为大和王朝，天下百姓万民归心玄族，林莫语的身体便已然和常人无恙。
“切。”羽清翻了个白眼，也懒得理睬林莫语的鬼话。她和林莫语虽然相伴数年，却只是君子之交，林莫语为她安排好一切，懂她的所有，但是他们，只是朋友。
“你说接下来的人族，会赢么？”煞渊一族的存在给羽清带来莫大的压力，羽清还是第一次面对不可抗衡的无能为力，不然也不会在楚临风一句威胁后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他身旁。
以神元境之威，挥手便灭了北境两州，面对千千万万的人族，羽清怎么可能没有顾忌？
林莫语却是头一次声音坚定道：“会的，九州与人族共存亡。”
又代表九州了？
羽清看着他胡乱安慰自己的样子，嫌弃的笑了。
……
等到林莫语许久之后离开羽清的房间，没走出多远，便被一身黄裙的杨心慈拦住。
“他突破了，对么？”杨心慈一直话不多，总是简单明了。
林莫语也没有隐瞒：“嗯，轮回中，不会忘了你的，放心。”
杨心慈似乎是少见的俏脸一红，她和陈百纯的事情自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国师大人竟然就这么点破了。
陈百纯思虑周全、足智多谋，正好和不善言辞、做事冲动的杨心慈互补。从他一次一次为自己圆场的时候，杨心慈就知道陈百纯对自己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