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干一票大的。”
这种话语出现在不同人的口中,往往会带来截然不同的意味。
当忒修斯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时,他极有可能是认真的。
而如果,他的目标是暗渊宫廷,那么这整件事的离谱和夸张程度,便极有可能要更上一层楼了。
“嗯……”
骑在狂奔之鼠背上的修格迟疑了好一会儿,随后便忍不住问道:“能再详细说说么?你到底想怎么做?”
“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破事儿,我多少也算是你的半个引路人……但却一直没能带你去见见真正的‘大世面’,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职。”
忒修斯的措辞很是随意,甚至透着几分滑稽,但他的语气,却让人根本轻松不下来。
而紧接着,修格心中的预感便得到了印证。
“所以接下来,我们将会彻底地离开暗渊荒原这片垃圾场,就让它带着你的那些安排与秘密继续隐藏在黑暗里吧……我会带你前往整个暗渊内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地方。”
他刻意顿了顿,就像是要让修格做好最后的心理准备那般。
紧接着,无面的神祇用极度平稳的语气陈述道:“离开荒原后,我会带你直接‘拜访’暗渊宫廷,而且将不仅仅只限于宫廷的花园。”
“我们会深入到宫廷的内部,给隐藏在其中的阴影们送上一份大礼。”
“好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然而,修格一时间却是张不开嘴了。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不太能跟得上忒修斯的思维方式,更没有办法一步到位地理解他的所谓计划。
对暗渊宫廷内部直接发起袭击,这种话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醉酒之后的胡言乱语。
憋了好一阵,修格艰难地说道:“具体呢?伱打算怎么做?”
于是忒修斯的笑声瞬间便从修格精神海洋的深处飘了出来:“咦?你这次竟然没有表示质疑?我们之间的信任度居然有这么高了,真是可喜可贺。”
“……”
在暗渊荒原上的阴沉光影里,修格的面部剧烈地颤动了两下,他终归还是忍住了狠狠辱骂忒修斯的冲动,开口说道:“我当然信任你,毕竟这已经成为我唯一的选择了……也正是因此,比起直接拒绝、否定你提出的这个计划,我更想知道这个计划背后的具体目标以及执行方法。”
“啧。”
忒修斯砸吧了一下嘴:“你还真挺务实,我原以为这样一個宏伟的想法能够让你表现出一点积极性,看来,当初灌输给你的那一堆记忆里,社畜的占比还是太大了一点。”
“那我可谢谢你。”
“不用谢。”
此时,双方的状态其实都非常的放松,在随意地拌了几句嘴后,忒修斯便终于认真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向修格陈述自己的计划。
“正如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黑色太阳的本质与诞生于梵恩内部的‘海神’卡尔戎高度相似,你既可以将其视为神祇,也可以把它们当成某种高度集中的扭曲意志。”
“它们并非完美无瑕,也绝不是无懈可击的,甚至于我们可以认定,正是因为它们有着自己的弱点与短板,才会因为种种原因进入虚弱期,甚至因此而陨落。”
忒修斯陈述的是事实,毕竟在遥远的过去,正是他与梅尔一起策划了对海神卡尔戎的“反叛”。
“在你忙着给那些鼠人们安排计划的时候,我也认真地进行了回顾。”
“回顾的内容,主要是导师当时的具体经历以及所作出的一系列决策,以及延续基地档案库中留下的那些记录……嗯,就是你翻阅的那些。”
修格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在看了那些记录之后,才下定决心引导鼠人部族往这种方向发展的,毕竟从过往的历程来看,能够对暗渊造物们施加影响的方法其实有很多很多,一个发展壮大且掌握核心技术的族群,或许真的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是这个道理。”
忒修斯笑了笑:“所以,作为导师意志与想法的延续,我也对应地做出了这个计划。”
“倘若我们将暗渊视为一个生灵,那么毫无疑问的,它现在刚刚结束漫长的休眠,正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己的猎场,寻觅一切可能的猎物。”
“这个时间点的它,注定是激进、疯狂的,同时也是虚弱、盲目的,只要我们能够适时施加影响,就有很大的机会令其重新陷入紊乱状态,甚至对其根本造成重创。”
修格听着忒修斯的这些话语,思维已是高速运转:“你的意思是,现在暗渊宫廷内部的力量其实并没有那么强盛?”
“仍旧危险恐怖,但随着暗渊宫廷对梵恩侵蚀的加剧以及它们自身‘掠食欲望’的不断提升,宫廷内的一些规则运作也会变得粗糙。”
此时,在上方阴暗的“天空”中,几片巨大的阴影正缓缓飘出,这正是修格曾经看见过的那种如同巨大抹布一般的“比目鱼”。
这还是修格第一次看见这种暗渊造物成群出现。
在修格的印象里,这些大家伙虽然贪婪危险,但行动起来却也总是显得有些温吞缓慢,但这一次它们的表现却显得有些反常——修格看见,这些“比目鱼”竟然正在互相碰撞,其中体型较大的那几条正在不断地探出自己的肢体与触手,试图将较小的那一条撕碎、分裂。
很快,这些大型掠食者们的计划便成功了,伴随着一声令人发憷的悠长声响,那条被作为“猎物”的“比目鱼”被当场撕裂,于是那庞大的阴影便立即化身成了一个被撕裂的垃圾口袋,大量难以辨认的残渣碎屑从半空中倾泻而下。
尽管这些残渣中的绝大多数都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其余的“比目鱼”所捕获,但那些落在暗渊荒原上的碎屑仍旧引诱出了大量诸如暗渊螯蛛的造物,它们在那尸骸陨落之地迅速聚集,并对那些从天而降的“美食”开始了争夺。
修格眯着眼睛,静静地观察着远方的一切。
他惊讶的发现,与自己刚来到暗渊荒原的时候相比,这些造物们的掠食欲望似乎变得更加强烈了,自己之前一直待在延续基地内部,竟然完全没有感知到外界的变化。
“发现了吧?就连这些困守在暗渊荒原内的家伙,胃口也越来越大了。”
忒修斯的声音适时传来:“它们本身,其实就是暗渊总体状态的映射……在经历了漫长的休眠与饥饿后,暗渊宫廷便迫切地想要恢复自己对于梵恩的绝对统治地位,不出意料的话,它们已经在筹备一次重要的行动了。”
“针对梵恩的行动?”
“也只能是这样了,毕竟那是它们获取灵魂与养分最直接的途径,而且在以前,它们也在梵恩得到过充足的‘甜头’。”
修格的眉头微微皱起:“按照这个说法,现在梵恩的局势应该不容乐观了。”
“这是必然的。”
忒修斯缓缓说道:“你与那位菲利克斯谈话的时候,想必也已经发现了吧?虽然目前北境的战线仍旧保持着稳定,而且所谓的联军也似乎占据着优势,但有一些麻烦却已在酝酿中了。”
修格微微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的,毕竟所谓的联合也只是一种表象,菲利克斯和我提过……将拂晓社视为威胁的并不只有如今的圣斯蒂尔。”
“梅林勒和法委会,嘿嘿。”
忒修斯突然怪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厌烦这些家伙?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扭曲了导师之名么?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足够蠢笨,又或者说,他们往往只在某一些事情上保持着精明。”
修格沉吟了两秒,说道:“根据已知的情况判断,如果黑日结社与圣斯蒂尔王室开始将越来越多的暗渊造物投入战线,那么拂晓社的推进就会变得异常艰难,而一旦陆地上的战线陷入僵持,梅林勒和方向就一定会采取行动……要么是实质上的干涉,要么就是在信仰与思想上做文章。”
“你们新成立的那个学会以及那些和梅林勒和深度合作的情报人员可能会有麻烦。”
“他们未必会对学会下手,但拂晓之剑这样的情报部门一定不太好过。”
修格的面色虽然有些阴沉,但情绪仍旧平稳:“幸运的是,菲利克斯他们对这些事情早有准备,因此就算会受到冲击,其损失也能够得到控制。”
“以我对迈耶尔他们的了解,为了保证情况的稳定以及拂晓社的有生力量,一旦梅林勒和开始采取反常行动,为了保证局势稳定,拂晓社绝对不会再第一时间展开暴力对抗,而是会选择保险退让……这些变化注定不可能避开黑日结社的眼睛,因此在同一时间,来自北境的反攻也会展开。”
“很好,看来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对修格的回应,忒修斯明显非常满意,紧接着他开口补充道:“事实上,来自黑色太阳的反攻已经开始了,就在嶙峋丘地,你的一位‘老熟人’正忙着充当暗渊宫廷的意志载体,指挥那些造物大军呢。”
“老熟人?”
修格的眉毛猛地一挑:“你是说诺维?”
忒修斯笑了两声:“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别人……黑日结社或许可以随意扩张,但黑色太阳却不会轻易地选择自己的意志载体,你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嗯?”
“根据经验判断,暗渊宫廷的这一决策,意味着梵恩的表现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它们的预期。”
出乎意料的,无面神祇的话语中在这一刻竟然涌现出了一丝感慨:“在我们那个时候,黑色太阳的使者只要随意地拜访一个部族,就能够轻轻松松地获得数不胜数的祭品,宫廷甚至能够用最粗暴的方法直接掌控一整个国度的军队,但现在却不行了。”
“曾经的魔法,如今却以如此形式落在了每一个人的手上,那些武器,那些机械……如果导师还在,一定会对这等改变有所感慨。”
他的语调稍稍抬高:“听好了,我并不会拉着你贸然送死。我们所需要做的是等待,等待一个关键的时机发起行动,以此与梵恩进行照应。”
此时,对于忒修斯的想法,修格也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于是他便接着对方的话说道:“我们需要等待暗渊宫廷将更多的力量与爪牙投入正面战场的时刻,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发起正面的挑战与冲击……届时,梵恩可以替我们吸引火力,而我们则可以将暗渊宫廷的注意力牵扯回来。”
“很好,我承认,我现在看你很顺眼了。”
面对忒修斯的褒奖,修格却是摇了摇头:“而这可能会让梵恩承受巨大的损失,沃特尔王国、拂晓社、法委会……这些力量都将被卷入新一轮的冲击,其中的一些人也将为此而死。”
修格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此时,那巨大的“比目鱼”已经整个跌落了下来,于是它那残缺的尸骸上立即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黑点,短短一阵,那庞大的污秽尸骸便被彻底吞吃,而意犹未尽的掠食者们,则毫不犹豫地将目光投向了彼此。
于是,更加凶残的厮杀开始了,强壮者不断地分割弱者,成群的狩猎落单的……没多久,那些获取了充足养分的暗渊造物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自己的猎场,它们的体型变得强壮,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
其中一些暗渊螯蛛明显觉察到了狂奔之鼠的存在,于是便立即掉头朝着修格的方向赶来。
“这种事情本就无可避免。”
忒修斯的声音变得悠远起来,他正在缓缓地沉入修格的精神海洋深处:“无论是过去,当下还是难以揣度的将来,牺牲与消逝总是会发生的,甚至下一个就是你我……毕竟在这个宇宙中,本就没有亘古长存之物,更不会有什么永生不死之人。”
“这就是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