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芜以为至多不过一两日,萧言舟便会回来了。
然五日过去,她连萧言舟的影子都没见到。
别苑再大,五日也转悠得差不多了。何况此处侍者嘴巴严得很,谢蘅芜几次旁敲侧击,什么都没问出来。
她百无聊赖地倚着池上小桥,望着一池残荷败叶,在心里悄悄骂着萧言舟。
另一边,萧言舟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霍珩登时紧张起来:“陛下可是受寒了?”
萧言舟咳几声,道:“无事。”
“陛下告病的这五日,秦王没少暗地里做手脚。那寿安宫,他五日里拜访了三次。”
萧言舟轻扯唇角:“淑妃早逝,他这一腔孝心无处宣泄,自然找上母后了。”
他语气轻蔑而不屑,虽说道“母后”,却冷淡得像是提及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霍珩不由想,这究竟是何时开始的。
或许……从当时被查出先后给萧言舟下毒,而尚为昭仪的崔太后却反应寥寥时,便已定下了结局。
他收神,沉声道:“陛下,秦王的人应当已收到属下先前放出的消息,往这边来了。”
既然萧言舟告病五日,索性让他暴病而亡,岂不是一劳永逸?
放在从前,秦王断然不会这般冒险。
然秦王谋着篡位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要萧言舟稍加挑拨,秦王就会向闻见肉味的饿犬一般发疯。
于是萧言舟便让秦王以为自己得了重疾,已然出宫求医。
马车辚辚行过,一支利箭穿空而出,牢牢钉在了马车上。
随之一同出现的,是数位蒙面刺客。
箭矢雨一般飞来,不一会儿便将马车扎成了刺猬。车夫被一支箭穿心,当场丧命;没了车夫,马又吃痛,顿时走向了失控。
有刺客手中寒芒闪过,割断马儿的缰绳,强行将马车逼停下来。
几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将马车围起。为首之人靠近车帘,先狠狠往里一刺,却感到有什么不对。
他猛地挑开帘子,只见车中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
众人尽是面色一变,不知谁先低呼了“撤”,几人方要行动,却发现四下早已被身着甲胄的羽林卫围了起来。
往高处看,更有密密麻麻的弓箭对着他们,只要有一人敢动,那些箭便会毫不犹豫地射穿他们的心脏。
萧言舟着玄衣,从羽林卫中闲庭信步般走出。
“孤知道你们是谁的人,但孤想听你们亲口说。”他幽幽说着,帝王的威势与他本就有的肃杀感压得这群刺客双膝发软,险些当场跪下。
萧言舟瞧着那几人目中的恐惧化作决然,不由眯了眯眼。
霍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刚想阻止,那几人已纷纷倒在了地上。
他上前一探脉息,已然全部服毒自尽了。
萧言舟悠悠叹息:“真可惜,若他们愿意说,孤还能饶他们一命。”
霍珩腹诽,若这些人真说出来了,只怕陛下您会把他们一个个全部做成人彘。
那样求死不能地活着,还不如死了。
“陛下,那我们……?”
萧言舟颔首,冷然道:“照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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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萧言舟那边发生的事情,谢蘅芜一无所知。
午膳后,她翻着从别苑藏书阁里找到的《姜国录》翻看。这是记载北姜自建朝以来大小事件的书册,五日来谢蘅芜已将那些朝堂之事一一看过。
虽然有美化之处,但大体都还算真实。《姜国录》一直写到先帝,谢蘅芜在“陈后暴病”四字上多瞧了一会儿。
此时梨落打起珠帘轻轻入内。
“小主,赵公公送来一封信。”
听到是赵全,谢蘅芜并未多问:“拿过来吧。”
信笺触手细腻,用金漆封住。谢蘅芜取出里头的信纸时,还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粗粗扫过信中内容,轻抬眉。
竟是萧言舟写的。
信中字迹苍劲有力,句子一如萧言舟平时说话般简短。
上头只说他有要事处理,令谢蘅芜不要多想,不要多问。
瞧着这封信,她几乎听到了萧言舟冷漠倨傲的声音。
谢蘅芜莞尔。
这算报平安吗?
对萧言舟这种人来说,未免也太稀奇了。
她唇边笑弧明显,梨落瞧着,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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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京城内本该寥寥无人的偏僻别院,此时却被羽林卫围住。
里头血气冲天,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具尸体,鲜血将一片土壤都染成了暗红色。
萧言舟一手执剑,剑刃上还往下滴滴答答淌血。暗红色的血珠滴下,无声无息没入土间。
他垂眸看着已被霍珩捆束起来的男子,漠然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萧言舟!你不得好死!”
男人双目猩红,显然也知自己死期将至,索性大骂起来。
萧言舟抬臂,剑刃轻轻搭上男人颈间。
“聒噪。”他淡淡吐出二字,霍珩心领神会,点了男人哑穴。
“若非孤那好二哥心急,孤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你。”萧言舟唇角轻抬,“是吧,何安?”
被唤作何安的男子双目赤红,恨恨瞪着萧言舟。若非被点了哑穴,只怕他下一瞬就会大骂出声。
何安,是从前御医院何院使之子。
何家世代行医,而何院使之所以能当上院使,则是因为有崔家撑腰。
当初萧言舟被下蛊毒,便是由何院使查出来的。那之后,先后先是被禁足,后来又被查出数桩谋害皇嗣之事,被彻底打入冷宫,不日暴病。
只是何家参与过多,很快何院使也“病逝”,何安亦下落不明。
萧言舟费了些时日,才弄明白,原来是秦王把何安藏了起来。
当年宫中秘辛,何家所知甚多。秦王藏匿何安,多少也有以此掣肘崔氏的意思。
只可惜,这个筹码很快就要被萧言舟毁掉了。
“孤想知道…当年那场莫名其妙的蛊毒,到底是谁下的。”萧言舟慢条斯理,用沾血的剑轻拍何安面颊,“真的是陈皇后吗?”
霍珩听着心神一震。
若不是陈皇后,又会是谁……?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陛下这是何意……莫非……
何安眸中慌乱转瞬即逝,却被萧言舟看了个分明。
他不轻不重地呵了一声,说不清楚是失望还是平静。
“带回去,不让他吐干净,你们通通提头来见。”
萧言舟的声音听起来无异,霍珩应过是,抬眸却见萧言舟双眸隐隐显出血红,看起来阴鸷又疯狂。
他心下一突,下意识后退半步。
萧言舟注意到霍珩的畏惧,他闭了闭眼,手掌遮住眼睛,哑声一字一顿,
“回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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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言舟回来的时辰,谢蘅芜已睡下了。
赵全望着目中猩红的萧言舟,识趣儿地没有多嘴。
萧言舟只觉头痛欲裂,似有一把钝刀在脑中不断敲打翻搅,目前一切似乎都染上了赤色。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
他蛊毒发作,心智失控,等清醒过来时,满殿狼藉。
甚至还有一位宫女在阻拦时被他失手杀死。
殿中其余宫人都退得远远的,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与嫌恶。
先帝一度因此厌弃他,直到后来“真相”查出,蛊毒除去,先帝才施恩般怜惜这位幼子一段时间。
难以抑制的暴虐从心头涌起,萧言舟跌跌撞撞来到谢蘅芜房中,嗅到熟悉的馨香,他才觉头痛稍缓。
他粗暴掀开帘幔,谢蘅芜亦因此惊醒。
她迷迷蒙蒙坐起身,蟾宫轻移,泄了银辉穿窗洒在她面上,衬得她的美有种不真实的脆弱感,恰似精致的琉璃盏。
而此时,却有人想将琉璃盏打碎。
望见床头熟悉的身影,谢蘅芜虽未完全清醒,却下意识唤了声“陛下。”
黑影忽然压来,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攫住。
谢蘅芜仰着头,愣愣任由萧言舟将她拥紧。
他从前也抱她,却没有这般大力过。她几乎觉得自己要被他揉碎了。
“陛下?”
萧言舟埋首在她颈间,久久沉默着,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帐间响起。
谢蘅芜感觉自己快被他勒死了。
然萧言舟的情绪明显不对劲,谢蘅芜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像是……完全凭本能行事而濒临失控的猛兽。
谢蘅芜明智地没再多问,素手在他脊背轻抚,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捋顺他炸起的毛发般。
头痛渐渐缓解,可心底因此而起的烦躁杀意却依旧难以平息。
萧言舟缓缓抬头,目中猩红将谢蘅芜瞧得心中一惊。
他们都怕他……哪怕是赵全,哪怕是霍珩。
萧言舟盯着谢蘅芜的眼睛,
“阿蘅,你害怕吗?”
他声音沙哑,阴森森的,仿佛谢蘅芜若敢说“害怕”,他就会将她捏碎。
他目中是谢蘅芜从未见过的暴戾阴鸷,她心惊之余,又觉他这般模样,是难以言说的脆弱。
她轻声:“陛下不开心吗?”
萧言舟漆眸隐在眉下深邃处,神色晦暗不明,没有回答她。
谢蘅芜莞尔:“妾身不怕,”
萧言舟紧盯着她神色,试图找出她一点点说谎的痕迹。
然无论他如何搜寻,都没能发现眼前人隐藏的恐惧。
萧言舟皱一皱眉,似是为这一结果不悦。
“空口无凭,”他颇为矜贵地一颔首,凤眸凉薄,“证明给孤看。”
谢蘅芜微微扬眉,觉得萧言舟这般甚是有趣。
尽管还是如从前那般……阴晴不定,却莫名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孩童。
努力想证明旁人在乎自己。
这样的萧言舟,可比寻常模样好应付多了。
她的那些手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陛下想要妾身如何证明?”
美人香意如许,声音轻轻,狐眸清媚,素裳难掩玲珑。她捧住萧言舟面颊,像是要引诱凡人堕落的美艳精怪。
在谢蘅芜的手碰到他时,萧言舟下颌线条骤然紧绷。
他垂眸睨她,惜字如金般:“自己想。”
谢蘅芜鸦睫轻颤,她倾身,在他面颊处落下一吻。
她可记得初来别苑那日,他逼着自己亲了好几下。
萧言舟明显怔住,旋即眸中似起风暴。
灼热视线在她面上一寸一寸挪移,最后停在唇瓣。
谢蘅芜心领神会,然上次他咬自己的那一下刺痛却是她无法忘记的。
她绝对不能让他来!
于是谢蘅芜一指抵住萧言舟薄唇,顶着他愈发暗沉危险的目光,若无其事微笑:
“陛下,这回……让妾身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