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与你一样香?”

    这问话令谢蘅芜梗了梗,面上飞起不自然的红晕。

    “……陛下,这香囊妾身日日拿着绣,染上一些气味也是正常的。”

    萧言舟一抬眉,作势要打开它。

    谢蘅芜心里一急,下意识伸手按住了他。

    这动作大胆,萧言舟幽幽侧目看来,眼神十分不善。

    “陛下,在南梁,打开香囊会有凶兆。”谢蘅芜磕磕巴巴地胡诌道,反正编的是南梁之事,萧言舟也不懂。

    他就好似看出了她的心虚,嗤笑:“既是你们南梁的说法,那在孤的北姜,便不作数。”

    “阿蘅这么紧张,是香囊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莫非……”他的指腹捻在香囊上端的系口处,懒懒道,“是什么害人性命的毒药,你怕被孤发现了,影响你与南梁的谋划?”

    谢蘅芜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心中一惊。

    萧言舟真是好生敏锐。

    若她真打算按照南梁传信那般做,或许当真会把药藏在香囊里头。

    她自认平常丝毫没有显露异样,那些跟来的探子是何人,连她都不知晓。

    可萧言舟便是这样猜了出来,或许只是他多疑下的直觉,但这直觉却已与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这说明……他与自己如此亲近,其实心里一直对她多有提防,从未信过她。

    见谢蘅芜愣着不答,萧言舟漆眸中藏着的玩笑淡下,语气微不可查地冷了:“怎么,还真被孤说中了?”

    “最近你总是见崔氏,莫非还有崔氏插手?”

    每多说一字,他周身温度便降下一分,

    谢蘅芜万不能纵着他再猜下去了。

    她不知道崔太后有没有什么小动作,但她却是当真什么都没做。

    谢蘅芜没什么感觉,萧言舟倒是把自己越说越生气。

    见她面露纠结之色,他长眉压下,目中沉寂如深潭,掀唇又要继续嘲讽。

    然娇美容颜忽然在眼前放大,萧言舟的话还没能说出口,便被柔软唇瓣堵了回去。

    他面上出现了一瞬明显的空白。

    谢蘅芜蜻蜓点水般,很快又直起身子,红着脸嗫嚅道:“陛下胡说什么,妾身哪敢有这种心思……只是妾身实在不好意思,陛下若想看,等妾身走了再瞧吧。”

    萧言舟果然不再说话了,却换成用眼睛紧盯着她。那双狭眸一目不错看着人时,侵略性十足,总让人恍然觉得一种自己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谢蘅芜的娇怯姿态是装的,但是被他看得后退两步却是真心的。

    他的眼神真的好吓人!

    饶是谢蘅芜不是头一回见,心底还是不由打了个颤。

    但见他唇角微勾,指腹缓缓抚过唇瓣。

    苍白指尖在猩红唇上摩挲过,谢蘅芜感到自己唇上似也酥麻,仿佛他抚过的是自己的唇瓣。

    她定一定神,上前扯住他的衣袖轻晃了晃,温软了声音道:“都是陛下待妾身好,妾身定会铭记在心,半分不敢忘。至于谋害之事,就是给妾身十个胆子,妾身也不敢做啊。”

    萧言舟放下手,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不敢?孤看阿蘅的胆子并不小啊。”

    他半垂着眼看她,声音疏懒,听起来甚是愉悦。

    “你去外头等吧,今夜不必回去了。”

    谢蘅芜垂目应是,上挑的眼尾撒了金粉,勾出两弯月牙。

    --

    入夜,谢蘅芜与萧言舟躺在一张床榻上,却是睁着眼难以入眠。

    平心而论,其实习惯之后,与萧言舟同睡时总是睡得特别沉。

    大概是他身上比较暖和,有他在被窝里,就像是放了个人形暖炉。

    可今夜谢蘅芜却莫名清醒,胸口一阵烦闷。

    萧言舟被她翻来覆去折腾得烦了:“怎么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亦很清醒,像是不曾入睡。

    谢蘅芜本还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吵到他,是以翻身都特别缓而轻,没想到还是被他发觉了。

    但意识到萧言舟也没睡,不知怎的,她松了口气。

    “陛下,妾身……睡不着。”

    黑暗中,谢蘅芜只能模模糊糊看见萧言舟的身形。

    身旁床榻一沉,是他靠了过来将她揽紧。

    更贴近的距离,谢蘅芜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就如白天里她窝在他怀中一般。

    “为何?”

    她回抱住他,将头埋在他心口,闷声:“妾身也不知道,许是下午睡多了。”

    她墨发素衣靠在他怀中,没有多余妆饰,显得人更加玲珑娇柔,像雪一般,仿佛一碰就要融化了。

    萧言舟心底一软,抚上她脊背,柔软青丝穿过指尖,像是水一般淌过。

    他忽而想道,要不也将她带上。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是不可能带她走的。

    一来是这一路并不安全,她一个女子又多有不便;二来,要是她不在宫中被人发觉,自己的行踪也会瞒不住。

    他只当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生出这般荒诞的想法来。

    于是萧言舟依旧轻拍着她脊背,并未再说什么。

    倒是谢蘅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她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道。

    “陛下,妾身总觉得心慌得很。”

    萧言舟“哦”了一声:“你早些睡就不会了。”

    谢蘅芜没理会他听起来不近人情的话,兀自嘟哝道:“妾身就是感觉……好像明日就见不到陛下了一样。”

    萧言舟抚着她背的动作微妙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若无其事问道:“你是在咒孤不成?”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谢蘅芜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犹疑着斟酌字句,却一时寻不出合适的话来,最终作罢,“总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了。”

    萧言舟顺着她话问道:“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谢蘅芜此时处于一种困顿与清醒之间的状态,头脑中像一团浆糊。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没有注意到先前还在脊背上的手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后颈。

    “妾身今儿大半日都在陛下这里,哪里有人会与妾身说什么呢?”

    谢蘅芜挪了挪身子,换成更加舒适的姿势,萧言舟的手掌顺势按到了她颈侧。

    他细细一想,也是。

    他把谢蘅芜拘在紫宸宫,紫宸宫的人,自是无人敢多嘴的。

    萧言舟的指尖挑起一绺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

    谢蘅芜闭着眼,容色安和,像是丝毫没有察觉方才一闪而过的杀意。

    “你还没有回答孤的问题。”

    许是意识到此时的谢蘅芜很好糊弄,萧言舟一面玩着她的头发,一面低声问道。

    果见谢蘅芜蹙眉,迷迷糊糊反问:“陛下问妾身什么了?”

    萧言舟将头低下,几乎与她鼻尖相碰。他哑声,带了莫名的引诱。

    “可知道太后想要做什么?”

    在下午的时候,萧言舟借题发挥时,也问过这样的问题。

    谢蘅芜的确不曾回答。

    见她睫羽翕动,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谢蘅芜半眯着眼,轻声道:

    “妾身不知道……只是太后待妾身的好有些太过了,妾身觉得不自在。”

    萧言舟也没指望能从谢蘅芜口中问出什么,他与生母如仇敌,却又最了解对方。

    崔氏佛口蛇心,所有付出的好处,都要收取百十倍的代价。

    成为太后之后她整日礼佛,作的一副慈悲模样,几乎让人忘记了她尚且为妃时的手段。

    崔氏对待谢蘅芜的态度,只让萧言舟觉得是不安好心。

    “怎就不自在了?”

    谢蘅芜小声:“妾身与太后娘娘非亲非故,又并非本国人,按理说,太后娘娘应该疏远妾身才对。”

    萧言舟轻嗤:“还不算笨。”

    怀中人不满嘟哝:“我本来也不笨……”

    看来是困意上涌,谢蘅芜连自称都顾不上了。

    萧言舟自然也看了出来,他掌心贴上她的后颈处,轻轻揉按着:“困了便睡吧。”

    说着,他在她颈后一掐,谢蘅芜眼皮一沉,蓦地陷入了沉睡。

    --

    次日一早,谢蘅芜醒来时,身边已没有了萧言舟的身影。

    她对此习以为常,萧言舟早朝总是起得早,下朝后又往往会去御书房,一般午膳后才回来。

    她慢吞吞坐起身,仰头时感到后颈一阵酸痛。

    谢蘅芜兀自犯嘀咕,自小接受的贵女教习让她能睡姿一夜不变,向来安稳得很。这么多年,每日晨起都无甚感觉,怎么偏偏昨夜过去,就脖子酸痛了?

    难道是因为昨夜不困吗?

    谢蘅芜忽然想到入睡前,好像萧言舟问了自己什么。

    她默默回想着,发觉自己想不起来是何时睡去的了。

    许是后来困了便不记得了吧……

    谢蘅芜没再多想。

    简单梳洗后,她往外走去,正好遇上回来的赵全。

    “赵公公怎么回来了,陛下呢?”

    赵全的眼神有一瞬的闪烁,旋即又恢复正常。

    “回禀小主,陛下吩咐奴回来取东西呢。”他笑眯眯说道,笑容一如寻常,“对了,陛下说小主不必等,回去便好。”

    谢蘅芜不疑有他,轻声谢过了赵全。

    与此同时,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驶离京城。

    工部尚书诚惶诚恐坐在车中角落内,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而在他的对面,是乔装易容后的萧言舟。

    萧言舟此去身份,是尚书的幕僚。

    工部尚书不敢看萧言舟,只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袖。

    盯着久了,他又悄悄挪开视线,往对面瞄去。

    只见萧言舟的手背搭在膝上,掌心里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

    他看不清晰,只依稀觉得熟悉,像是从自己夫人那里见过。

    是香囊吗?

    工部尚书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陛下不喜熏香,那是人尽皆知之事,又怎么可能随身带着一个香囊呢?

    他没再多瞧,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自己的衣袖看。

    但萧言舟手里的的确是香囊。

    谢蘅芜绣的那一只。

    其上狸奴憨态可掬,捧着一只绒球把玩。而萧言舟的指腹,正按在那只绒球上,看起来很像狸奴捧住了他的手指。

    缕缕幽香若有若无传来,萧言舟的眉目愉悦舒展。

    只是有着易容面具在,这细微的表情并不明显。

    他想,谢蘅芜还真是懂他。

    若是没有这香囊,离宫这几日若发作头疾,还真是很麻烦,

    虽说周启也有药能压制,到底不比她的香来得直接。

    至于里头的东西,他早已看过了。

    一小片凉而滑的绸缎,有一瓣莲花绣样,边角整齐,似是裁下来的。

    萧言舟见过一回。

    在谢蘅芜的小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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