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芜告退离开时,外头的雨依然不见小。
小桃不知什么时候跪到了雨中。
雨水倾覆般落下,将她通体浇湿,厚重的衣服紧贴在身上。
冬雨刺骨,又是这样大的雨势,小桃肉眼可见的狼狈,嘴唇都冻得发紫,在雨中瑟瑟。
当真是可怜。
可明明谢蘅芜并没有要她跪到雨中的意思。
这出苦肉计,也不知是演给谁看的。
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不聪明。
谢蘅芜心下啧啧,说不聪明吗……还知道博同情,可若说聪明……她偏偏要选这种自损的法子。
淋了这么一通,恐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谢蘅芜的目光只轻轻停留一瞬,便装作什么也没瞧见般,径自从小桃身边走过。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蘅芜步子一顿,回眸望去。
赵全来得着急,都顾不上避开地面上的水,将衣摆都沾湿了半截。
“赵公公有事?”
“无事无事,奴就是来送送娘娘。”赵全说这话时,眼神却往四下飘着。
谢蘅芜心领神会,抿唇一笑:“有劳公公。”
赵全举着伞跟上,谢蘅芜在前头随口问道:“公公,往年也会下这样大的雨吗?”
“并未……往年都是下雪得多。”赵全叹息,“今年又是雪灾又是如此大雨,实在是无常可异。”
更别说那几声冬雷……
赵全此时心里也有些不安,想着要不要与萧言舟提一嘴,找钦天监的人瞧一瞧。
“公公若有事,还是快些说吧。”
眼瞧着快走出紫宸宫的大门了,梨落很识趣地先去了轿外等候,好让赵全放心说话。
“娘娘,其实奴也无要事。就是……想提醒娘娘一句。”
赵全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决定让谢蘅芜注意着些。
“今日周院使来紫宸宫为陛下诊脉了。”
谢蘅芜奇怪道:“这种事,公公为何要告诉我?”
“奴不便多说,只一句,周院使寻常不轻易入宫。”
“奴在陛下身边许多年,不敢说最了解陛下,却也所知一二。陛下于情迟钝,如今种种,已是爱极了娘娘的。今后若是有什么常理之外的事情,还请娘娘务必相信陛下。”
谢蘅芜怔了怔,为赵全那句“爱极了”微红了雪腮,失笑道:“你是瞒着陛下告诉我这些的?不怕我去与陛下说吗?”
赵全一脸认真:
“若是如此奴也认了,但不提醒娘娘一句,奴此心难安。”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谢蘅芜见他如此郑重,自然不会忘了他的话。然而赵全说得实在太隐晦了,她的确猜不出多的东西来。
周院使不轻易进宫……是萧言舟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萧言舟……平常瞧着并无异常啊,除了所谓喘疾之外,她从未听人提起他还有别的病症。
蓦地,她忽然想起那双赤红得宛若浸润了鲜血的双眼。
这绝对不是什么喘疾的症状。
萧言舟……还有别的什么病吗?周院使……是为了这病而来?
可他就是有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病,又与她能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她还能治他的病吗?
谢蘅芜这般想着,不由笑自己异想天开。
彼时她只当萧言舟是要做与此时小桃类似的事情,并未将赵全所言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今日所想,竟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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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被罚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六宫,毕竟她跪淋了足有半个时辰,加上萧言舟与谢蘅芜在后头推波助澜,宫里的人想不知道也难。
这下原先不相信的人也都信了几分。
小桃果不其然病倒了,据说还挺严重,一直高烧着说胡话。这几日宫人议论的,除了小桃便是谢蘅芜。
都说宸妃娘娘脾气好,可这么看来,似乎也并非那么好性儿。
小桃身为原先宸妃身边的人,爬床陛下固然令人不齿,但说到底,宫里的女子不都是陛下的吗?就是宠幸了又何妨,何故弄这样大的动静?
还是在陛下的寝宫里直接刁难,宸妃未免也太恃宠而骄了,岂不是也分毫不给陛下面子吗?
许是这种风言风语越传越盛,连前朝都有了此言,甚至在奏疏中,也开始有大臣希望萧言舟对此做出反应。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谢蘅芜被禁了足。虽然只有半月不到的时间,但也足以威慑。
旨意还是赵全来传的,谢蘅芜便悠然立在庭中,看着拾翠宫的大门被缓缓阖起,手持刀戟的羽林卫威武十分地分立两侧。
她看起来完全不介意的模样,还拍了拍手,将掌中的点心碎屑抹去。
梨落原本着急得不行,甚至想硬闯出去向萧言舟求情。但见谢蘅芜如此淡然模样,她慢慢冷静了下来。
等赵全一走,谢蘅芜便慢吞吞回了殿里。
虽然被禁足,但能送进来的东西却是一样都不少。
这里头有赵全的插手,但那些宫人也都不是傻的。
只是禁足而已,何况宸妃得宠如此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复宠了呢。
这时候可万不是能怠慢的。
“分明是她自己跪在了雨里,如今倒好,这恶名平白无故地让娘娘担了。”梨落愤愤,“娘娘为何不告诉陛下呢,若是说了,陛下一定不会罚娘娘的。”
“说了又有什么用,就是陛下相信,别人也信吗?”
何况这次禁足,本就有了旁的势力推动。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她有充足的理由没法对萧言舟动手了。那些南梁的暗探,正好该自己想法子了。
这么一想,谢蘅芜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难得清静几日,你下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间似蹙,蕴着淡淡的愁绪,声音也轻,像是飘散在空气中。
梨落应了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娘娘分明自己也难过,她还是不要留着说那些让娘娘不开心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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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谢蘅芜难得偷闲,萧言舟却烦不胜烦。
禁足了谢蘅芜,无疑说明了小桃的“成功”。
因她而罚了宠妃,可见陛下该有多么喜欢她!
于是其他的貌美宫女也动了心思。
躁动不安的风,无声无息地吹遍了后宫。
这几日萧言舟下了早朝回宫的路上,总能碰见数个“巧合”路过的宫女,要么是取露水,要么是摘花瓣。总之花样百出,离不开一个“别出心裁”。
他不堪其扰,偏偏这回又不能动手,最终他命人换一条回宫的小道。
然而有些消息总是瞒不过去,那些人一费起心思来,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有一次萧言舟夜里出门时,被一个宫女直直撞进了怀中。
寒冷冬夜,此女却只穿着轻薄纱衣,寒风中轻颤着,很是适合在床榻上亵玩的模样。
然而她身上的脂粉气味不住地往萧言舟鼻间钻。
这回他没能忍住,面无表情地拧断了她的脖子。
咔哒一声,像猛兽的利齿干脆利落地咬断猎物的脖子。
萧言舟顺手将人往路边一扔,拧眉万分不耐地擦着手,像是刚摸了什么脏东西。
前来找他的赵全被宫女死不瞑目的尸体吓了一跳。
太久没见这情形,赵全都有些不大习惯了。
“陛下冲动了。”
萧言舟没搭理他,将揉成一团的锦帕往后一抛。
赵全紧走几步上前,手忙脚乱了一阵,才将锦帕接到。
“你来干什么?”
赵全讷讷:“回禀陛下,是周院使。他说……陛下给他的东西,有结果了。”
话音落下,便见萧言舟眸中一凛,拂袖回身往宫里走去。
赵全苦着脸,与那宫女的死人眼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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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不安地等候在殿中,袖中的手还在小幅度地颤抖。
他发现的事情……发现的事情有些太过惊人了。
周启无比希望是自己看错了,然而他试了多次,都是相同的结果。
背后吹起一阵凉风,轻轻的足音响起。周启呼吸一窒,退至一边跪下:
“拜见陛下。”
萧言舟轻嗯一声,斜倚在上座;“说吧,那到底是什么。”
“启禀陛下,微臣近来翻阅了众多医书比对,发现那是一种……一种蛊虫死后化作之物。”
“蛊虫?”
萧言舟漆色眼眸暗下,身子都微微坐直了。
在听到蛊时,他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情。
“正是。若是闻到了那东西,便会逐渐痴傻,失去心智。微臣……微臣还发现,此蛊虫与……与当年陛下所中同源……”
周启的声音越来越轻,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都在抖着。
他活了大半辈子,为萧言舟诊治多年,从未有今日这般害怕的时候。
所有人都认为,当年蛊毒之案,是陈皇后因嫉恨动的手。
可如果真是陈皇后动的手,那蛊虫怎么会现在再一次出现?
“咔嚓。”
碎裂声响起,周启惊惧抬头。
萧言舟掌下扶着的扶手被生生捏碎,齑粉混在掌心鲜血中,顺着残存扶手淌下。
他的脸色阴沉如水,阴翳几乎覆盖了整片眉眼,漆眸中不见一点亮光,像两处吞噬所有的漆黑漩涡。
周启不由得跪趴了下去。
半是害怕的,半是因为他实在直不起身。
萧言舟身上散出的威压,将他压得连呼吸都困难。
“出去。”
萧言舟的声音极轻,所有压迫感潮水般骤然抽离。
周启艰难撑着身子,吐出了口血。
尽管如此,他也不敢再多停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到殿外的一瞬,刮起一阵大风,几乎要将周启整个人都吹走。
他倚靠着廊下柱,仰头看向阴惨惨的黑天,心下一片凉意。
真是……要变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