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舟原本是不打算来御花园的。

    行宫那晚,因为崔鹤的事情,他心中难免有些小疙瘩。

    尽管知道两人之间不可能有什么,谢蘅芜不是他,对大多人,她总是和善对待的。

    萧言舟喜欢她这般妥帖,又不是很喜欢。

    因这样一来,自己便好像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特殊了。

    那夜之后,他与她似乎说好了,又似乎没有。

    她觉得自己不够相信她,他又觉得她不够在乎自己……总之表面没有矛盾,但心底还是不痛快。

    萧言舟等着谢蘅芜如从前那般先来与自己服软,偏偏这回,她也不来了。

    两人见面时,谁也不会提起那件事,虽然还是那般亲密,可又觉得疏远不少。

    萧言舟自觉似乎该自己低个头,又拉不下脸。忍了又忍,今日有些忍不住了。

    依着宫人所言,他慢悠悠往那亭子走去。

    还未靠近,他便遥遥听见了里头的说话声。

    正是那几个贵女逼问关于选秀之事。

    萧言舟面色一沉,觉得这些女郎真是与她们的父亲一样惹人厌。

    他本该直接出面斥责,但鬼使神差地,萧言舟停住了脚步。

    私心里,他还想听一听她的回答。

    萧言舟立在树荫下,树影婆娑摇落,在他身上斑驳。

    他抬眸,目色覆在阴翳中,看向不远处的亭中人。

    日光稍斜,将她侧影照得发亮,她说的话,也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耳中。

    “本宫便是不愿。”

    “陛下身边,便只能有本宫一人。”

    这样霸道跋扈的话,似乎并不该从她口中出来。

    她该是柔柔和和地搪塞周旋,将此事模糊过去……

    然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这么多人之前表明了心意。

    萧言舟舔了舔下唇,觉得心口有些燥。

    谢蘅芜的话像是星火一般落入,倏忽燎原。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唇角已然勾起,带着点得意满足的笑。

    —

    谢蘅芜所言成功让在场之人一怔,崔露秾的面上都浮现出几分掩饰不住的讶然,眼神直勾勾望向谢蘅芜。

    她是疯了吗?

    虽然天下哪位女子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可谁会这样说出来?

    何况她的夫君,是皇帝,是最不可能与她一双人的皇帝!

    崔露秾漠着脸,想后宫关乎前朝,关乎江山,能有多少帝王会为了所谓真爱,放弃这一大利好?

    根本不可能!

    立时也有贵女反应过来,扬声道:“娘娘想要陛下宫中只有您一人……”

    “试问天下人,谁会答应?”

    谢蘅芜挺着脊背,下颌微抬,眼睫半垂着,居高临下望着她们,神色漠然又倨傲。

    她扬唇,淡声道:

    “他会。”

    “孤会。”

    男声冷如霜雪,泠如玉碎,与谢蘅芜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一愣,旋即转过头,看向出现在身后的人。

    “陛下?”

    谢蘅芜的声线微颤,她没有想到萧言舟会这时候出现,那她的话……他都听见了?

    她心里慌了一瞬。

    谢蘅芜不知萧言舟对此事的态度如何,如果……如果自己说错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蛮横,觉得自己不顾大局……

    她这般想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萧言舟究竟说了什么。

    而贵女们早已呼啦啦跪了一地,行礼见圣。

    萧言舟慢吞吞踱了过来,绿树翠影下,俊逸郎君身姿如松,一眼惊鸿。

    不少贵女此前从未见过萧言舟,眼下都悄悄地偷眼望,两腮飞上薄红。

    原来所谓暴君……竟是这般俊俏。

    谢蘅芜后知后觉福身,还没完全蹲下去,就被人扶了起来。

    萧言舟握着她手,望进她眸中,再一次道:

    “孤会答应。”

    谢蘅芜眨了眨眼,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方才那位贵女的质问。

    他会答应……他真的会答应?

    谢蘅芜眸心微动,探究似的望进他眼中,只见他眸底湖水三千,脉脉情深。

    她抿唇,心口一片温热。

    崔露秾在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现在四下安静,萧言舟的声音再清楚不过,落入每个人耳中。

    他会答应……答应什么?

    答应从此后宫中,只有谢蘅芜一人?

    崔露秾想,他们都疯了。

    还真是般配。

    而方才发问的贵女在萧言舟出现时便已瑟瑟,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消失在人群中。

    但她又怎么可能躲得过萧言舟的眼睛。

    森寒视线落在身上,那贵女的肩头打颤,害怕得不行。

    萧言舟默想着如何处理她,思量间,他眉眼间阴鸷一瞬,又意识到谢蘅芜还在身旁,遂飞快收敛了神色。

    “阿蘅想要如何处置她?是缝了嘴巴,还是拔了舌头?”

    他温声询问身旁人,语气平和地像是在问晚膳吃什么一样。

    这种不自觉的阴寒,让诸多人打了个冷颤,原先因初见萧言舟而生起的绮思在此刻灰飞烟灭。

    被点了的贵女更是面色灰败,浑身不自觉抖着,几乎要跪不住。她身子一歪,要碰到身边人,身旁的贵女非但不扶,还避之不及地躲开她。

    此女身边,竟是被空出了一小片地方。

    她哆嗦着,颤声:“娘娘恕罪,臣女知错了,还请娘娘饶过臣女……”

    她害怕得连哭也忘记了,只不住地磕头。亭中地面有小碎石,很快便将她娇嫩的额头蹭破,留下斑驳血迹。

    谢蘅芜皱了皱眉,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场面。

    还不等她开口,萧言舟就在一旁冷声:“吵死了。”

    那贵女果然没再磕头求饶,却是低着头,闷闷发出抽泣声。

    谢蘅芜瞪了萧言舟一眼,柔声道:“本宫没有想怪罪你的意思,尽可放宽心……”

    萧言舟漠着脸,想果真如此。

    估计她便又是轻轻饶过,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毕竟你如今在岫书苑中,岫书苑可不是本宫管的。”谢蘅芜笑盈盈看向崔露秾,“还是由崔娘子定夺吧。”

    突然被点名的崔露秾一愣,看谢蘅芜笑意温和,可她分明觉得十分不怀好意。

    “娘娘,臣女不敢……”

    “本宫说你可以,崔娘子便可以。”谢蘅芜说着看向萧言舟,“陛下觉得呢?”

    萧言舟轻笑,附和她:“是,孤允了。”

    崔露秾咬了咬牙,不得不应下。

    这不是谢蘅芜的报复又是什么。

    “阿蘅,走吧。”

    萧言舟在一旁轻声,谢蘅芜望去,见他依旧面色平淡,只眼底涌动着些期待。

    她垂眸,主动挽过他的手。

    萧言舟的唇角随之翘了翘。

    两人相携离开,徒留亭中一片寂静。

    崔露秾缓缓站起身,走在了前头,听身后不知是谁嘟哝了一句。

    “或许皇贵妃说的,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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