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正当卢胖子决定了对杰书队伍穷追猛打的第二天,同时也是大周二年、康麻子十四年三月十七的这一天,天还没亮,江浦和滁州的交界一带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还一下就下到了接近正午才雨过天晴,许久不见了的太阳公公钻出浓厚云层,将宝贵阳光吝啬的播洒在湿漉漉的江浦土地上。
“贼老天,你终于舍得晴了啊?”看着好不容易钻出云层的阳光,苦等了一个上午的卢胖子破口大骂起来,大骂苍天不公,为什么偏偏在自己准备进兵进攻的时候下这么大的雨,给自己增加这么多麻烦?一边骂着,卢胖子一边飞快下令,让主力大军拔营渡河,以便自己攻打杰书所盘踞的柳塘山大营。
命令传达,驻扎在滁水南岸的胖子军主力立即动了起来,拔营起寨的拔营起寨,粮草军械装车的装车,搬运火炮的搬运火炮,王绪则独领一军先行过河,到滁水北岸布阵警戒,防范清军骑兵突袭渡口。有条不紊的忙碌间,负责炮兵的缐福忽然来到了卢胖子面前,行礼奏道:“启禀大将军,地面泥泞,我军重炮无法搬运。”
“怎么可能?”卢胖子一楞,挥手命令道:“多叫些帮手,让韩元任派五百人去搬运火炮。”
“回大将军,末将已经向韩二将军借了八百人了,可火炮说搬不动就是搬不动。”缐福愁眉苦脸的答道。
卢胖子闻言大奇,忙领上姚启圣和朱方旦等人赶到后面的火炮队察看情况,一看果然,每门红夷大炮至少都已经有着二十名胖子军士兵推拉,可这些士兵喊号子把嗓子都喊哑了,重达数千斤的红夷大炮还是只象蜗牛一样的缓缓爬行,老半天都没走出十丈远,反而把胖子军步兵累了个够戗。卢胖子心知有异,跳下战马想要过去查看时,却发现自己肥脚刚刚踩到地面,粘稠的泥土就已经淹到了脚背,原来这一带基本都是农田,被雨水一泡,农田里的泥土也就和浆糊一样的粘稠了。
“糟了,我碰上拿破仑那种狗屎运了。”卢胖子叫起苦来,心知自己这会已经碰上了拿破仑当年在滑铁卢遇到的倒霉情况,大雨泡软了泥土,重炮无法移动,引以为傲的炮击战术也就无法施展。
“大将军,不要让将士们浪费力气了。”姚启圣建议道:“这样的地面,再多人手也搬不动重炮,只能等太阳把地面晒干。不然的话,我们的红夷大炮过不了河,子母炮射程又太短,在山脚下射不到柳塘山山顶的满狗大营,光靠步兵仰攻,只怕伤亡很大。”
“那就别急着渡河了,等太阳把地面晒一天再说。”卢胖子无可奈何的下令。
之前卢胖子和姚启圣等人已经去过柳塘山一带勘察地形,发现杰书极其狡诈的把清军大营安扎到了柳塘山山顶,居高临下俯视战场,山上多树多木,山下又多溪流池塘,极不利于胖子军的兵力展开,同时因为仰射缩减射程的缘故,胖子军轻便火炮子母炮在山脚下根本无法打到清军大营,惟有最大射程十里的红夷大炮可以办到。现在既然红夷大炮无法参战,拿步兵去强攻有着重兵把守的清军大营的赔本买卖,一向精打细算的卢胖子自然说什么都不肯去干了。
与此同时的柳塘山大营中,发现胖子军拔营后,清军这边也已经开始了拔营起寨——别看杰书恨卢胖子恨得蛋疼,但杰书好歹也在历史上秒杀了耿精忠的北路大军,真正的军事才能远在麻子堂弟之上。所以杰书在领教过胖子军的火炮大阵威力之后,立即就明白了柳塘山大营在胖子军炮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与其浪费兵力在这必败之地,倒不如乘早开溜,保存力量到滁州府城里再和胖子军抗衡,这样既可以达成岳乐交代的拖住胖子军直系兵团的任务,又可以增加许多胜算和减少大量损失。
让杰书和王之鼎等人都万分意外的是,探马忽然又来奏报,说是胖子军主力已经停止了渡河,选择了在原地休息等候。听到这消息,杰书难免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说吴狗是搞什么名堂,他们昨天在滁水大败我军,士气正高昂,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卢一峰那个狗贼在战场上比泥鳅还滑,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难道这个狗贼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了?
“我明白了!”王之鼎忽然醒悟过来,挥拳叫道:“肯定是因为天气!今天下了大半天的瓢泼大雨,不仅滁河水猛涨,地面也肯定又松软又泥泞,吴狗那些几千上万斤重的红夷大炮无法搬运,所以卢一峰狗贼不得不暂缓渡河,没有红夷大炮掩护,光靠步兵强攻,他就是死上几千上万的吴狗白帽兵,也没有把握拿下这个地势险要的柳塘山大营!”
“有道理!”杰书也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喜道:“吴狗的子母炮射程太近,从山脚下打不到柳塘山山顶,三好火箭只能直射不能抛射,照样威胁不到我的柳塘山大营,只要吴狗的红夷大炮过不了河,我们就完全有把握守住柳塘山!”
“王爷,奴才认为我军应该暂缓拔营。”王之鼎赶紧建议道:“虽然现在天上出了太阳,但不晒上一两天时间,吴狗根本就别想把红夷大炮搬到柳塘山山下,而我军扼守此山,不仅可以更加有效的牵制吴狗江宁兵团,还可以让吴狗进退两难,即便收到其他战场告警,也很难抽出大量军队快速救援。”
“有道理,暂缓拔营,继续驻扎!”杰书果断下令,又抬起头来,看着天际边的乌黑云彩大声祷告,“大清列祖列宗啊,你可一定要保佑我们这些大清的忠臣勇士啊!再下一场雨吧,越大越好,时间也越长越好!”
大概是否极泰来,也有可能是野猪皮和黄焖鸡听到了子孙的祷告,更有可能是走运了近一年的卢胖子该走些背字了,到了下午申时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公公又被阴狠歹毒的乌云姐姐所欺凌,浓厚的乌云再度布满天空,而且还不管不顾作恶多端的卢胖子如何求神拜佛和虔诚祈祷,到了申时三刻的时候,豆大的雨点还是稀里哗啦的下了起来,逼得胖子军重新在滁水南岸安营避雨不说,还一下就没再停过。
碰上这样的情况,本已经决定弃守柳塘山的杰书和王之鼎等清军将领当然是喜笑颜开,大赞上天保佑,卢胖子和姚启圣等胖子军将领却只能是徒叹奈何了。无奈之下,卢胖子也只能发扬阿Q精神,自我安慰道:“也好,这几天只要江南这一带都这么下雨,我们高邮守军也可以轻松点,满狗的火枪、火炮和弓箭都用不了(弓弦遇水会变软),田大壮守高邮城就有把握得多了。”
“不一定,大将军忘了东边曰出西边雨和十里不同天这两句话了?”姚启圣摇头,又忧心忡忡的建议道:“大将军,学生觉得你最好多派些信使和各处战场联系,了解掌握具体情况,学生总有一种预感,这次三线大战,我军怕是没有那么轻松。”
……………………被姚启圣的乌鸦嘴言中,这场大雨确实只影响到了江宁、镇江、太平府和扬州南部,位居扬州中部的高邮城附近却只下着如丝细雨,丝毫都没有影响到岳乐大军的攻城战事。就当卢胖子在大雨中哀叹天不助己的时候,岳乐大军与高邮胖子军的城池攻防战,也已经打得是如火如荼,彻底陷入了白热化。
“杀啊!杀吴狗——!”如雷的呐喊声中,数以千计的清军步兵排着密集的队列,扛着超过三百架的飞梯,赤红着眼睛大步冲向高邮城墙,冲向已经被鲜血染成暗红的高邮城墙。
与此同时的高邮城墙上,已经架起了密密麻麻的飞梯,无数的清军步兵攀墙而上,把高邮城墙变得就象爬满蚂蚁的方糖。而城墙上的场面则更为凄惨,连通高邮湖水的护城河已经完全被清军士兵尸体和土石沙包填平,被胖子军炸毁烧毁的云梯云台冒着黑烟火焰,熊熊燃烧,散出阵阵人肉人油烧焦的难闻臭味,中人欲呕。
“满狗又上来了!扔手雷!泼金汁!快!!”城墙上响起胖子军参将田大壮的呐喊声,已经杀得满身血染的田大壮一边指挥着胖子军士兵扔下冒着青烟的手雷,泼下滚烫如沸的金汁,倾泻出密如雨点的箭矢,一边领着一队精兵四处救火补漏,疯狂砍杀爬上城墙的清军士兵。
在高邮军民的顽强抵抗之下,清军士兵不断从城墙摔下地面,发出惨不忍闻的凄厉叫喊声音,城墙下方的清军士兵也在成片成片的倒下,不是被手雷炸得血肉横飞,就是被金汁烫得是鬼哭狼嚎,但不管是死是活,这些清军士兵都是连倒下都难以办到,只是被密集如织同伴友军推着前进,前进再前进。
“泼火油!扔火把!”眼见清军生力军冲到阵前,差不多已经是筋疲力尽的田大壮果断下令泼油点火,成罐成罐搀有硫磺的桐油连油带罐甩了出去,一支接一支的火把扔了下去,城墙下很快又染起了冲天大火,无数的清军士兵在火海中翻滚惨叫,眉毛辫子和衣服一起着火,焦臭的人肉烧焦味道冲天而起,让无数的高邮军民吐干胃液,吐出黄胆,但不管是胖子军士兵还是高邮城里的百姓都没有退缩,只是接连不断的泼洒火油,扔出火把,利用火海暂时阻滞清军攻城脚步,争取自军调整时间。
除了被高邮湖保护着的西门外,高邮东南北三门的战斗都进行得同样激烈,自三月十一岳乐大军兵临城下以来,短短六天时间里,仅有着四千守军的高邮胖子军这已经是第四次迎战清军的大规模攻城了。之前的三次攻守大战中,胖子军已经牺牲了超过一千五百的将士和牺牲了超过两千的助战百姓,消耗了超过六成的守城物资,虽然最终抵挡住了清军的攻势并且也给清军造成了三倍以上的伤亡,但也基本上是到了强弩之末,各种守城物资基本消耗殆尽,能不能挡住清军的下次攻城,甚至能不能支撑到天色全黑,不要说胖子军将士不知道,就是胖子军高邮守将田大壮也都不知道了。
“铛铛铛铛!”忽然响起的鸣金声音让高邮军民都是惊喜万分,都以为清军在即将破城的情况下突然收兵,肯定是自己们的援军到了,争先恐后的向南面眺望时,却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清军旗帜,还有纹丝不动的清军步骑大阵。
惟有田大壮悄悄叹了口气,因为田大壮非常清楚,不会有援军来,高得捷交给他的差使就是死守高邮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以全城军民的姓命为赌注,拖住岳乐的十二万大军,保护南面的扬州各城,为胖子军的下一步战略提供契机,争取时间。所以,高得捷不会有援军给高邮,也不会有援军给田大壮这个胖子军入主江南前还是一个吴军哨长的现任参将。
“田将军,满狗那边有人打白旗出来!”一个胖子军士兵大叫起来,田大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见清军队伍中果然出来一支打着白旗的骑兵小队,似乎还押着一个俘虏。田大壮再举起望远镜细看时,立即脸色都白了,原来那个被清军骑兵押着的俘虏,赫然就是卢胖子亲自委任的扬州同知——曾经的江阴秀才沙张白。
“是沙大人,是沙大人!”旁边的高邮知州李培茂也认出了被清军押送的俘虏,脸色苍白的惨叫道:“沙大人怎么会被满狗抓获了?他可是代表我们高邮军民去向高将军求援的信使啊,他把求援消息送到扬州没有?”
听到李培茂的叫喊,旁边的高邮军民个个都是提心吊胆,议论纷纷,士气大泄。田大壮则脸色更是苍白,因为田大壮很清楚,沙张白所谓的向扬州求援,不过是一种鼓励高邮军民抵抗士气的手段和策略,同样知道高得捷密令的沙张白根本就没想过能够求来援军,只是打算装模作样的出城转上一圈,然后再回来说一句援军将至。惟独让田大壮没有想到的是,沙张白出城后会被清军俘虏,还会被押到这高邮城下——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打算来干什么?他要是一句没有援军,高邮城可就立破啊!
提心吊胆的等待下,众目睽睽的注视中,沙张白被押到了尸横遍野的高邮城下,一个被清军士兵用盾牌严密保护着的清军将领抬头大喊,“城上的高邮百姓和大周将士听着,本官乃是大清兵部侍郎兼江宁巡抚图海!在这里,本官不得不夸奖你们一句,你们确实打得很好,几千军队楞是挡住了我们大清十二万大军的六天进攻,还杀害了超过一万的我们大清将士,值得赞扬!”
“可是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都上当受骗了!卢一峰和高得捷两个狗贼从一开始就是把你们当成了弃子,根本就没想给你们一兵一卒的援军,只是想让你们和我们一部分的大清将士同归于尽,为他们的主力争取苟延残喘的时间!”
城墙上一阵搔动,无数的高邮军民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田大壮,田大壮脸色一阵青一白,知道沙张白终于还是出卖了自己和高得捷,向清军交代了实情——不过还好,田大壮这会脸上已经尽是血污和烟尘,苍白脸色即便是凑近了也看不到。
“大清的高邮百姓们,被吴狗欺骗的大清将士们,你们都看清楚了。”果不其然,图海指着沙张白大吼起来,“这个就是伪周小朝廷的扬州同知反贼沙张白,他代表你们去扬州向高得捷狗贼求援,遭到高得捷狗贼拒绝后,回高邮城向你们报信时,被我们大清八旗的将士抓获了!现在,让他来告诉你们,高得捷狗贼,究竟有没有给你们派出一个援兵?!”
说罢,图海抬起完好的右腿,踢了沙张白的脊背一脚,低声说道:“沙先生,看你的了,劝高邮城开城投降后,你就是扬州知府了,赏银万两,高邮城里美女,随你挑。要是敢耍花样,哼。”
“图大人请放心。”沙张白微微一笑,抬起脑袋,冲着城墙上大喊道:“高邮的大周将士们,高邮的百姓们,你们都看好了,我就是田大壮将军派去向高得捷将军求援的沙张白,大周的扬州同知沙张白!”
清军上下充满希望和高邮军民提心吊胆的注视下,文弱得仿佛连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沙张白,忽然提高了声音,喊出了自己人生的最强声,“别听满狗胡说八道!高得捷将军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要到了!坚持!坚持!”
“援军要到了!”高邮城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音,田大壮则猛然睁开了悄悄紧闭的眼睛,惊喜万分的看着下方的沙张白,正好沙张白也抬头看到了田大壮,璀璨一笑后,沙张白又大喊起来,“大周将士们,高邮的汉人百姓们,坚持!坚持!援军就要到了!”
“狗蛮子!”图海气得几乎发狂,提起马鞭就往沙张白头上脸上乱抽,沙张白不躲不闪,只是不断大喊,“将士们!汉人百姓们!坚持!反清复明!反清复明——!”
“把他双手双脚都砍了!”图海疯狂大吼起来,旁边的清军士兵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抓起沙张白的双手双脚就挥刀猛砍,鲜血飞溅间,沙张白哈哈大笑,不断大喊,“反清复明!反清复明!反清复明!”
“反清复明!反清复明!反清复明!”高邮城上同样响起了有节奏的呐喊,让十几万清军彻底绝望的呐喊。紧接着,城墙上乱箭齐发,铺天盖地的落到图海队伍的头上,亲兵裹夹着图海疯狂逃命间,双手双脚都已被砍断的沙张白仍然还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叫喊,“反清复明,反清复明,反清……。”
“为沙大人报仇!为沙大人报仇!”愤怒的口号声中,震天的冲锋战鼓声中,紧闭了许久的高邮城门忽然打开,高邮城中仅有的一百一十名胖子军骑兵冲锋而出,高举着大周旗帜,义无反顾的冲向远处的清军队伍,冲向千倍于己的敌人队伍,通红着眼睛挥舞马刀又劈又砍,疯狂砍杀措手不及的汉歼、满狗和蒙歼步骑士兵,至到被潮水一般的清军队伍彻底淹没…………“一条大路呦通呀通我家,我家住在呦梁呀梁山下,山下土肥呦地呀地五亩啊,五亩良田呦种点啥,谁会记得我的模样?谁会记得我受过的伤……?”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胖子军的军歌,越来越多的胖子军将士跟着唱了起来,高邮城上的百姓们也是如此,一边含着眼泪看着自己们仅有百余骑兵在海水一样的清军队伍中驰骋冲锋,奋勇杀敌,一边含着眼泪整齐高唱,“……一条大河呦通呀通我家,有妻有儿呦瓦呀瓦房大,鸡肥鹅肥呦牛呀牛羊壮啊,种豆种稻呦油菜花……。”
“……我用长剑劈断目光,劈不断我想家的狂!一条大路呦通呀通我家,我家住在呦梁呀梁山下,山下土肥呦地呀地五亩啊,五亩良田呦油菜花……。”
一遍又一遍,唱完了又接着再唱,而当高邮全城之中都在回荡着这整齐而又嘹亮的歌声时,百余名胖子军骑兵已经彻底被清军大队吞没,高邮城上的军民百姓已经彻底看不到勇士们的身影,仅剩下那面白底黑字的胖子军军旗,依然在海洋一般的清军队伍中、在蒙蒙细雨中迎风飘荡,屹立不倒…………“天杀的吴狗——!”听到这整齐嘹亮的歌声,又看到那面始终屹立不倒的大周旗帜,岳乐狂吼着拔刀砍几,一刀把面前帅案生生砍成两截,然后扔下马刀一屁股坐回帅椅,双手掩面,绝望哀叹,“如果天下汉人都这样,我们满人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