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于根顺带着水阑珊和陈沫从山上下来时,又遇见了昨夜那两个迷彩女孩。
柔弱些的女孩面向东方坐着,身前一个半米宽七八十公分高的画板,白嫩细腻的手指捏着一段碳条,时而凝神观察,时而涂涂画画。暴力向的女孩,静静,面向西方,贡献了后背让画画女孩倚着,手上把玩着一支竹笛,嘴里衔着根草棍。
阳光均匀洒向森林山脉,雾气正在消散,氤氤氲氲,飘摇升腾。远处一只白兔倏忽不见。两只翠鸟在枝桠上唱和。
两个女孩看上去都是二十岁左右,一个柔美恬淡,一个俊秀英气,一软一硬,背靠背坐在同一块岩石上,显得亲密无间,说不出的协调美感。于根顺却有种怪怪的感觉,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也就懒得想了。
陈沫就是见不得漂亮姐姐,他两手插兜里,溜溜达达地靠了过去,夸张地叫道,“姐姐你好漂亮哦――画的!”
画画女孩转过脸来,微笑着看了陈沫一眼,又低头继续作画了。腮上两个小酒窝,鼻尖上些许汗意。陈沫伸出沾满泥巴的右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姐姐你流汗了!”说着就要帮人家擦……
“沫沫!”水阑珊紧走了几步,厉声喝止。心道这小混蛋有好几天没挨顿正经的打了吧?
“拿开你的脏手!”静静“腾!”地站了起来,却也没忘了伸手扶住画画女孩,防止她倚空摔倒。
陈沫讪讪地缩回手来,顺道抹了一下鼻子,委屈得不行,“你们跟一个小孩子认什么真啊……”
画画女孩转身向静静笑了笑,“静静,别闹了!”一张肉乎乎的娃娃脸,两排糯米般的牙齿,两只大眼睛就像水灵灵的紫葡萄。看上去就是陈沫抹她一鼻子的灰,画画女孩也不见得会生气。
静静的火气果然消了,复又坐了下去,不过却没来由地瞪了水阑珊一眼。
水阑珊被瞪得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一眼师叔,却也没找到答案。水阑珊觉得毕竟是陈沫这小混蛋唐突在先,好心地提醒了一下,“这个地方很危险,山梁下面就是一条大裂谷,深不可测。你们要小心着点!”
“谢谢!”画画女孩在画板上涂了几下,回头冲水阑珊笑了笑。
“要你管!”静静却翻了个白眼,“乃合,要不咱们走吧,这藏马山莫名其妙的!”
被称作乃合的画画女孩小声说,“静静不要胡说!”静静撇了撇嘴,果然不说了。
陈沫朝着静静翻了个白眼,很大度地甩了甩手,男人不和女人计较!从前和女生打架,回头不都是哥挨训吗?哥都习惯了!
水阑珊反倒是有几分火气,“还真是胡说!藏马山招惹你了?”她也看出来了,这个静静会两下把式,存着个胜负心。再说了,当着师叔的面,我都连续挨了两记了,她才是莫名其妙!
“藏马山是没招惹我,藏马山人招惹我了!”静静却是一点就着,和她的名字完全不相符。说话时两眼冷冷地盯着水阑珊,绿色竹笛轻握,手腕灵动。
“阑珊,走吧!”于根顺笑了笑,轻轻掐着陈沫的脖子,招呼水阑珊下山。
水阑珊心里委屈,却也不敢或者不愿违拗师叔,低眉顺目地说了声“是!”转身头前走了,看都没看静静一眼。
“是你啊!”乃合也觉得静静过分了些,笑着向于根顺打了个招呼,“昨晚我们住在派出所里,听楚楠姐姐介绍过你的!”
“哦?”于根顺有点奇怪,楚楠介绍我干嘛?献宝吗?派出所果然也是可以当招待所用的。
“楚所长说,姓于的是个混蛋,你们不要理他!”静静也早就认出于根顺来了。心道昨晚这个混蛋就要给那肥婆老板拉偏架来着,虽然被楚楠及时吓跑了,但是其心可诛!现在又假惺惺的装绅士了,尾巴兜不住的!
“呃――”于根顺无辜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陈沫在他眼皮底下忍得很辛苦,于根顺顺手一个脖拐打了过去。陈沫暗自翻了个白眼,就知道拿我出气……
水阑珊回头疑惑地看了于根顺一眼,心道难怪静静火气这么大,原来师叔昨晚就招惹人家了!是怎么招惹的?不是说去平阳了吗?还真是不消停……唉!
“你画得不错!”于根顺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看上去乃合和静静差不多大,在于根顺眼里都是些孩子,岂不知他自己也才二十一岁。
“你这招,有狗那年就过时了!”静静却不肯放过于根顺,冷嘲热讽的。
“哦?”于根顺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陈沫果然很博学,“师父,这姐姐是说,你靠这招泡妞,不好使……”于根顺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意思,他屈指敲了陈沫一个脑瓜崩,“怎么就不学好!”
陈沫委屈得要命,却也不敢反驳,肚子里腹诽不已,明明是你不学好……
“你这画,还能不能画大点?”于根顺仍旧没理睬静静的嘲讽。素描纸上笔墨不多,却黑白分明地勾勒出了眼前的景致,确实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大点?”乃合没明白于根顺的意思,呼扇着睫毛,好奇地瞧着于根顺,鼻翼微皱。
昨晚乃合站在后面,看得更清楚些。那女老板见到“顺子兄弟”时确实是大喜过望,于根顺也喝止了两人,但这并不说明于根顺是要偏帮。再说了,楚楠姐姐数落于根顺的劣迹时,固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是可圈可点……这里面有猫腻啊!
“我是说,画一个大地方。从上面看下去的那种,缩小在一张画里面。”于根顺两手比划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说明白了没有。
“鸟瞰图啊!可以的,只要能看见全貌。”乃合笑了,恬恬的。拿了铅条的小手下意识地去撩额前的头发,却不小心在额头上擦了一道浅灰。
自幼怜香惜玉的陈沫又有点蠢蠢欲动,但没敢付诸实施。好在师父也没有州官放火,只是有点“痴了”而已……
“西边的大珠山顶峰可以看到藏马镇,很美的!”于根顺多少有点兴奋,但接着又顿了一下,“哦,山太高,又没路,你们上去有点――”
“是不是你可以带着乃合爬上去啊?要不要背上去?果然没新意!”静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于根顺的话,她心里似乎装着一本泡妞三十六计,又长着一对火眼金睛。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机智的猎人!
“哈哈,算啦!”于根顺又给顶了一个跟头,只好笑了笑,推着陈沫往下走了。水阑珊早就等在前面了,心道师叔哪儿哪儿的都好,就是太爱招惹女孩子了!好大的气度啊,那女孩说什么他都不恼……
“于根顺,你是不是想请我画一张藏马镇的全景图?”乃合却歪着脑袋,从背后问了一声。于根顺回头笑了笑,没说什么。这个乃合倒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那个静静却像个吃了枪药的假小子,搞不懂啊搞不懂!
回到镇上以后,于根顺远远地望见两辆蒙着军绿帆布的大解放从正街上穿过。于根顺想了起来,一定是五魁他们被送回来了。他让水阑珊和陈沫回家,自己向着大解放追了过去。
两辆大解放停在派出所门口。于根顺赶到时,张五魁他们已经下了车,板板整整地站成了两排。押车的是一个黑瘦精干的年轻军官,肩牌上一杠一星。军官给迎出来的楚楠打了个敬礼,“楚所长,你镇参训人员安全送回!”
楚楠还了个礼,又和军官握了握手说,“董参谋,我接到谭团长电话了。一路辛苦!”
“哈哈,不辛苦!楚所叫我董锐就好,团长命令我直接把人送到你这来。团长还说了,以后楚所这里要是有人需要‘军训’,一个电话的事,我立马过来接人!”
“大哥!大哥!”见于根顺走过来,张五魁他们立刻疯了,队伍自动解散,把于根顺围了个团团转,叫得是惊天动地。
于根顺满意地打量着他们,都穿着半旧的迷彩服,军用胶鞋,好像是黑了也瘦了,但更结实了,精气神都很足。于根顺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拍到谁头上谁就咬牙,但脸上的喜色是无法掩饰的。
“哈哈!今天你们先回家去!有婆姨的,会婆姨!没婆姨的,见爹娘。该咋样就咋样,不用想着我!明天一早,都给我到农技站报到!一个也不能少,哥这里有好事!”
“嗷!”张五魁他们兴奋地凑上前,胡乱地拥抱了一下于根顺,就要作鸟兽散。
楚楠却不乐意了,皱着眉头大喊了一声,“于根顺!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我做主了?”
于根顺不满地瞪了楚楠一眼。心道这些女人怎么都吃枪药了?我的小弟,当然是我做主了,什么叫替你做主?我闲得慌!
“都站好!列队!怎么一下车就变回老百姓了?半个月白训了?!”董锐也板起脸来,吹胡子瞪眼,颇有威严。
还别说,军训的效果还是有的。张五魁当即排众而出,转过身去,有板有眼地命令道,“都有了!面向我,两排横队,向右看――齐!”
一声令下,三十多条大汉果然行动起来,小碎步看齐,眨眼间就按大小个站成了两排,横看成岭侧成峰。张五魁提手跑步回到队首,立定向后转,大声发令,“敬礼!”
董锐满意地点了点头,军训的效果还在,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董锐昂首挺胸地看向了楚楠。
楚楠却是面无表情地斜了于根顺一眼,心下也不是没有点小得意。他们不是你的小弟吗?你不是他们的大哥吗?你别忘了,这是哪啥党的天下!
于根顺却是面带微笑混不在意,为了加强藏马山精神文明建设,这些混蛋就是得有点组织纪律性!一个一个地训,很累的。
不过,五魁他们的下一个动作,却把三个人都给搞傻了。
只见这三十多条大汉齐刷刷地朝楚楠鞠躬九十度,大声喊道,“大嫂!”
这一声“大嫂”比“大哥”叫得更加雄浑有力,各声部混音,完美和谐。恰如黄钟大吕,管短气宽,春雷滚滚,放炮开山。三条街外乌鸦乱飞,盘旋不敢下……
董锐云里雾里。于根顺一头雾水。
楚楠一张小脸却是赤红如血,小身板晃了晃,连董锐都顾不上搭理,拧身就回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