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绑架案的成功告破,家里与外面勾结的佣人和嫌犯一一归案,万金的心总算落了地。他这才开始把主要精力转移到儿子身上。
他将自己的贴身保镖大石调到儿子身边,二十四小时保护。又请来了营养师,在家全程陪护、调养儿子的身体。
万任成原本就年轻,加之这般地呵护,身体及精神均有了极大地改变。
这天,他把小山叫到屋里。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与小山交流。
“你叫小山。是我爸领回来的?”
“是的。”小山点点头。这段时间正值寒假,万总生怕儿子在家闲来无趣,便让他陪在身边,等待儿子的随时调遣。
“你是哪里人?我是说你从哪里来的?”
小山:“香村。”
“什么香椿、香菇的。蔬菜大棚啊。”
小山:“香村,就是有很香气味的村子。因为村子里家家都种栀子花。到了开花的季节,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栀子花的香味。也凑巧赶上茶叶上市。冲上一碗栀子花茶,可好喝可舒服呢。”
万任成被他这一描述,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他咽了一下口水,干咳一声,阻止住李山的兴奋。
“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感兴趣。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是这个家里的独子。这个家里的一切将来都是属于我的。你即使是住在这里,也不可能拿走这里的一分钱。”他一根手指举向天空,蔑视地看着小山。
小山感觉到了他的敌意。“我没有想要这里的钱。我在这里只是想跟着爷爷------不,是万总好好学习,将来跟他学做生意。”
“那你怎么不去学,天天待在家里吃闲饭?”
小山:“万总怕你寂寞,让我陪你------”
“陪什么?睡觉不需要你陪,就陪着我吃饭吗?你这小子还真有福气。脸皮也真够厚的。”
小山:“我可以陪你聊天,还可以陪你------运动。”他突然想到了这件事情。
“陪我运动?你会什么?”
“我会爬山爬树,还会跑步。我跑起来可快了。那次绑匪绑架了爷爷,我去报警。十里多的路我跑了五分钟------”
“嗤!吹什么。你是飞人啊。”
“那就是------十分钟。”说实话,小山自己也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只是觉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了,你不用总把这事挂在嘴边。”他觉得父亲应该给些钱,把他打发走了就可以。何必留在眼前,让他看着心烦。
“香村的,会打球吗?”万任成边说边换好了网球服,“陪我去打球。”
“打------什么球?”
“网球。听说过吗?”
“没有。噢。看见过。就在院子那边。四周都用网子围起来打的球------吗?”小山很想跟他亲近起来,但面对他的轻蔑又望而却步。
万任成白了他一眼,“哼哼。算你说对了一半吧。”
他们来到别墅东面的网球场。
“你站到对面去。学着我的样子。我打过去的球,你要把它打回来。这总会吧?”
小山认真地拿着球拍,但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
整个下午,小山也没能接住几个球,继而被万任成抱怨羞辱得体无完肤。
“不打了!”最后,万任成恼火地将球拍猛摔在地,“你这个香村的。想让你陪我锻炼好身体,是没指望了。”
保镖大石急忙上前把球拍捡起来,低声对小山道:“你注意点,可别惹少爷生气。这球拍值好几万呢。”
他们的这一幕,都被窗前的万金看在眼里。
晚饭后,万金来到儿子的房间。
“儿子。今天过得怎么样?”
万任成:“这个香村的小山太老土,太笨。让他在我身边,非把我气死不可。”
万金耐心地:“儿子。我知道你瞧不起小山。”
“是的。爸。你干吗把这个叫花子领进家来。”
万金:“虽然他出身贫寒,但是,如果没有他,我可能早就去见闫王了。所以,人要懂得感恩。”
“那给他点钱打发了,不就行了吗。难道你和妈还真想认他做儿子?”
万金:“我做生意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像他这样的人。给他钱不要,更没有想要跟你争家产的意思。他不贪财,更懂得感恩。就因为这样,我才特别喜欢他。通过这一次的绑架事件,我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和你妈一天天地老了,不可能永远陪着你。像咱们这样的家庭,不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我这次侥幸逃过了一劫,谁又能保证以后呢?所以,我想。今后如果能有小山这样的弟兄陪在你身边,我们也能安心许多。”
“爸。他那么笨,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万金:“我的眼光看人是很准的。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
父亲走了,万任成坐在那里,回味着父亲说的话。
他从小在富足的家庭里长大。娇生惯养,自私任性,桀骜不驯,狂妄自大。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在戒毒所里的一年多中,他的那些优越感被剥夺了之后,对于人世间的亲情友情才有所感悟。但回到现实中面对感情问题时,那种抵触的情绪仍深刻在心里。他不能理解小山为了素未平生的父亲,那般地拚命相救。不为钱又为什么?这些年来,他身边的朋友,还不都是为了从他这里得到好处,而追随于他左右的吗。
这世界能有不为钱的人吗?
他百无聊赖地走出别墅,想着散散步,也散散心。
大石忠实地在他身后隐隐地跟随着。
天空下着绵绵雪花,他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正要返身往回走,却看到远处网球场亮着灯。走近一看,小山正手握球拍,认真地练习着打球的动作。湿透的衣服和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滴滴哒哒地往下落。
他知道小山这是为了自己在下功夫。
万任成感到鼻子发酸,便转身快步往回走。
“去把小山叫来。”他对跟在身后的大石命令道。
万任成曾经有许多的朋友,但没有一个这样真心而又不求回报地与他相处。这个他看不上眼的人,却对他这般地用心。他冷酷的心被稍稍触动了一下。
“砰砰。”
“进来。”听到有人敲门,他回应道。
小山站在门前,“哥。你找我?”
“没有。”看到小山转身要走,“等等。我是说,香村的。从明天起,我发给你工资,你要好好陪我练球。什么时候能打过我了,什么时候就能拿到奖金。”他又习惯性地将手指举向天空。
“啊?”小山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我陪你打球不要钱,更不用拿奖金。”
“一个月一万。只要接不到我的球,一次扣一百。”
“啊?那------”小山在心里算了一下。
“你是在算这一万块钱能够扣几天吧?”
“是的。好象只够扣两天半的吧。”小山直白地说。“不过我会努力让你少扣的。”
看着小山离开的背影,他露出满意的神情。看来父亲说的没错。小山是个不贪图金钱的人,只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呢。
到了四月。一天晚上,万金请贺律师在家吃饭。期间提到受伤矿工的事。
贺律师:“张师傅只是皮肉受伤,缝了十几针。幸好没有伤着骨头。住了十天医院。今天医生说他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万金:“赔偿的事办好了吗?”
“事故发生的第三天,就已经办好了。赔偿金也已经打到他的账户。听说他出了院也不愿意回家。生怕以后不能回矿上班。”
“那要跟他讲清楚。养病期间工资照发。伤养好了就回来上班。工伤就按照国家规定办,不能含糊。”
贺律师:“是的。就是这样做的。”
万金:“我得跟马矿长说一声,矿上提前备好车,送他回老家。对了。他是哪里人?”
贺律师:“季县宽路镇人。”
万金想了一下,“季县。我记得那里有一座庙。听说里面的神仙很灵。有求必应呢。”
贺律师:“是的。都是这样传。”
万金:“不如这样。太太,我们去拜拜。乘着这春暖花开的季节,你也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门了。成子,小山,你们也一起去。”
“我去。太好了!”整日憋闷在家的万任成,兴奋地打了个响指。但一想到李山也有同等的待遇,便又不情愿地白了他一眼。
李山看出了他的不悦,便说:“我就不去了吧?人太多,车也坐不下。”
“去。要去一家人都去。这才有意思,对吧?”万金转脸对太太笑着说。
万太太点点头。“是啊。去吧。车子的事不用操心。”
贺律师:“我记得去那里还要路过李山家呢。”
万金:“是吗?”
贺律师:“那年您让我回去打听小山的事。我从香村出来,又去了李村。在村子的西面几个清明祭扫的人口中,无意地打听到了小山爸妈合葬的坟。”
万金认真地:“那可太好了。现在正值清明前,小山还可以顺路去祭扫一下亲生父母呢。”他转脸对李山道:“小山。你有不少年没回李村了吧?”
万太太也感慨万千。“也好。我们陪你一起回去看看。”
听到这些,万任成对李山的身事有了点兴趣。“李村有多大?那里的人每天都干些什么?”看到没人回答,他便知趣地低下头去。
“我永远也不想回那里去。”这句话在李山的嘴里转了一圈,被他的两片嘴唇挡住了。
是的。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踏进李村半步。这些年来,继母恶毒的影像已经被他彻底从记忆中清除。他不想再去那个伤心之地,揭开痛苦的伤疤。
“爷爷奶奶,贺律。成哥,我吃好了。”李山站起身来,离开餐桌。
他心事重重地来到网球场,望着纵横交错的球网,想到葬在那里的爸妈,想到自己那暗无天日、孤立无援的童年,一股辛酸涌上心头。两行泪水流出眼眶。他在记忆中努力搜寻妈妈微笑的模样,体会爸爸那宽厚的肩膀。那些时光就像梦里的幻影,模糊不定,稍纵即逝。如今虽在万爷爷的庇佑下衣食无忧,但万任成的鄙视让他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砰!”一只网球砸在他的脚边,他抬起惊恐的眼睛,看到万任成来到面前。
“哥。”他低低地叫了一声。
万任成一反常态地坐到他身边。片刻道:“你是李村的,又是香村的。跟我说说,你到底是那个村的?”
“哪个村的都是。”李山第一次用这种极为反感的口吻大胆回敬道。
“喝!”没想到,一向暴脾气的万任成竟然没有生气。“火气不小。跟我说说为什么哪个村都是。难不成你有分身术啊。”
李山正心中憋闷,便想着一吐为快。
“我在李村七岁时妈妈生病去世。爸爸为我找了个继母。她天天虐待我。不给我饭吃。冬天不给我棉衣棉被。十岁那年,我差点被冻死。我是靠着邻居稻满叔家一顿猪食活下来的。后来,我爸在一次车祸中丧生。是香村的爹娘收留了我。我跟着爷爷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就为以后能有出息,报答我的爹娘。”
“你真够复杂的。”万任成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他在心里把自己衣食无忧的成长经历,与李山做了个对比,继而对李山的坎坷和不幸动了恻隐之心。对自己的苛刻与刁难也产生深深地自责。“应该回去看看。”他歪着头,看着郁闷的李山说。
“我曾经在心里发誓,再也不回李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继母。现在,就在刚才我突然觉得,我应该回去看看我爸妈。我应该到他们的坟前,好好祭拜他们。这几年,我攒了一些钱,都是爷爷奶奶给我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原本是想着给爹娘的。现在我想先给我爸妈用。我要给他们修一座墓。让他们在地下能过得安稳。”
万任成没有吭声。但他从心里认可了李山这份忠厚和孝顺。那一刻,他感到自己优渥的生活中,缺少许多这种对亲情的牵绊与感悟。
没过几天,万家的车队稳稳地停在了李村西头。
贺律师凭借着记忆,带着一行人来到一处坟茔前。
“这里好像多了几个坟冢。这个坟应该就是,但我不敢确定。”他看到不远处有人,便道:“你们稍等,我过去打听一下。”不一会儿,他把那男人带了过来。
那男人看看万任成,又看看李山,双唇激动得有些颤抖。
“这就是小山吧?”他确定后,一把拉住李山的手。
“稻满叔------”李山也凭借着记忆,搜寻到了这张面孔。
“是我呀。都长这么大了。孩子。你受苦了。”他转脸对贺律师道:“当初,我们都不知道那个臭女人干的坏事。这孩子跑了以后,过了一段时间,村里人发现好久没看到这孩子了,去他家和学校打听才知道,这孩子受不了那些虐待跑了。村里人天天都在诅咒那个该死的女人,没有人理那一家人。那女人在村子里待不下去,就把房子卖给了村长,便急忙嫁人了。听说她嫁给那个男人的条件是,必须供她两个孩子上学。那个男人答应了。但那男人年龄大她太多,而且身体不好,脾气暴躁,对她不是打就是骂。为了两个孩子,她一直忍受着。听说去年那个男人病死了,男人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回来,把他们住的房子收回去了。对了。他们好像是同居,没有结婚。后来就不知道她和孩子们又到哪里去了。反正恶人有恶报。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万金咬牙点头道:“是的。是的。小山跟你是邻居。听他说是你救了他呢。”
“什么?我救了小山?这话从何说起啊。”稻满叔一脸疑惑地问。
李山:“稻满叔。我是躲在你家猪圈里过了一夜,才没有被冻死的。临走前,还抢你家的猪食吃了一顿饱饭。这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所以,我要好好谢谢你的,稻满叔。”
稻满叔直摆手,“不不不。不要谢。小山。我要知道那些事,一定会帮你的。不会让你吃猪食的。”
万任成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万金握住稻满叔的手,“老弟。小山是个懂事的孩子。无论怎样,谢你也是应该的。我们今天来得匆忙,也没有什么准备。下次来一定登门致谢。”
“不用客气。知道小山现在过得很好就行了。”稻满叔擦去眼眶里的泪水,“这个就是小山爸妈的坟。虽然小山这些年没有回来过,但从这个冢的样子来看,是有人年年都来修整、祭拜的。有一次我还遇见了那个人。看背影熟悉,很像那个捆猪的猪倌。我当时还喊了一声。但那人没答应就急忙走掉了。我想猪倌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可能真是我认错人了。”
李山与万金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他们在心里一致确定了猪倌默默做的事情。
李山:“稻满叔。我今天回来想给我爸妈修好墓。您能帮我找人来做吗?”
稻满叔:“可以。咱们村的李约家现在就是专门做这个的。他家里有现成的石牌,刻字加砌坟一个上午就能搞定。”
李山:“他家住哪里?”
稻满叔:“他家------对了。就是你同学李峰家呀。李峰到城里上学去了。他爸妈带着他妹妹也去了城里。说是城里挣钱容易一些。要不怎么能供得上他们的学费呢。他家的房子就卖给了李约家。”
李山:“那您知道他在哪个城市哪个学校吗?”
“不知道。他家这里也没有人了。不说这些了。我这就带你们去那里。”
李山:“爷爷。我能耽误大家一个上午吗?”
万金:“小山。你做得对。我们大家都愿意陪着你。只是这件事决定得太仓促,依我想应该选些上好的石材。还有就是钱------”
“爷爷。我带钱来了。这些钱是这几年您和奶奶给我的零花钱和压岁钱,我都攒着呢。足够了。”
“好。那你去做吧。我们等着你。”万金说完,转过脸去。李山的话让他感动得眼眶湿润。他再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孩子。
“对了。等等。”他招手道,“让成子跟着你去一起办。”他觉得有必要让儿子好好补上这一课。
“这------”李山看着万任成,犹豫起来。
“走。”万任成听说过许多关于压岁钱的用途,但用于给父母修坟还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与小山的差距。也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看好这个人了。“抓紧吧。”他冲着李山道。
没想到万任成无条件地站出来。一丝温暖注入心田。李山使劲地点点头,和万任成一起坐上车,向村里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