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一眼就望见了百合鲜花店。
远东对百合鲜花店的注意,完全来自于案犯奇特的作案方式。几个月前,本市流窜进一盗窃团伙。他们趁夜深人静,潜入居民家中,频频作案,一时闹得鸡犬不宁。他们入户的手段很高明,白天踩点,晚上作案。他们攀着防护栏进去,想进哪家进哪家。人们本以为装上防护栏就万事大吉了,孰料防护栏根本阻挡不了他们,他们用一种特制的剪子,很容易就将它剪断。
市里责成破案,远东所在的西大街成了重灾区,曾有一夜五家被盗的记录。案犯用一种特制的催眠药,醉倒主人,大大方方拿东西,然后留下一束花,玫瑰或是紫罗兰。远东正是从花上打开缺口的。
其实,远东以前也来过百合鲜花店。百合鲜花店的花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清秀明丽,有种百合花的味道。远东很喜欢这个女孩儿,但仅仅是喜欢,远东没别的意思,远东有女朋友,朵朵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他们恋爱三年了,很快要结婚了。远东即或不娶朵朵,也不会娶一个乡下来的花工,这一点远东很清楚,城里不少女孩儿都爱远东,远东有时也送花给这些女孩儿。
远东真正到百合鲜花店买花,是发现了那个可疑的家伙,那个五十岁的黑脸男人常到百合鲜花店买花,买的花跟案发现场留下的花一模一样,引起了远东的警觉,会不会就是他呢?远东打算跟踪他,远东想破案,远东当警察五年了,还没破过一起案。远东想要是把这件案破了,他就立大功了。
远东一连跟踪了数日,确信这家伙就是案犯。因为他买花从来不挑不选,只说买多少,他买的数字跟夜里失盗的人家一样多,他买了花并不精心爱护,而是随意地丢在一个黑包里,然后跨上摩托车就走。正是这些疑点让远东瞅出了破绽,远东决定彻底跟踪,直到查出他就是案犯为止。
黑脸男人买花,远东也买花,黑脸男人买啥花,远东也买啥花。黑脸男人好像发现了远东,警觉地瞅了瞅远东,远东忙把花送给了花工。黑脸男人笑了笑,他一定想远东在追这个漂亮的小花工。其实远东早已跨在了摩托车上,就等他出来。果然,黑脸男人出来了,照样扔下一张百元大钞。这个动作太可疑了,他要不是案犯,哪来这么多钱?怎么会这么不在乎钱?远东就很在乎钱。
远东跟在黑脸男人后面,黑脸男人骑快他骑快,黑脸男人放慢他放慢。黑脸男人在一家小酒馆门前停下来,走了进去。为了不打草惊蛇,远东守在了外面。隔着窗子,远东看见黑脸男人跟酒馆的老板娘说话,很亲热的样子。然后一前一后进了里间。店里的伙计偷着捂嘴笑,远东也跟着笑,想不到这家伙还有个相好。
大约一个小时,他们出来了,老板娘一脸红润,意犹未尽的样子。黑脸男人像是过足了瘾,长长地伸个懒腰,坐下了。老板娘很快端来一碟卤肉,几个小炒,一盘花生米,然后坐在黑脸男人对面,专注地盯着他吃。黑脸男人吃得不慌不忙,偶尔还会夹起一颗花生米,喂到老板娘嘴里。老板娘真就张嘴吃了,惹得小伙计吃吃地笑。
黑脸男人足足吃了三个小时,直把天彻底吃黑了,吃到夜深人静了,才猛地起身。老板娘这时已很困了,坐在凳子上直打盹儿。黑脸男人也不跟她招呼,径直出来了,瞅瞅四下的天,骑上摩托车走人。远东忙揉了揉眼,让自己精神点。偏在这时手机响了,手机的响声惊动了黑脸男人,他敏捷地朝这边扭过头,四下寻望着,幸亏夜黑,他没认出远东。远东快快关了手机,电话是朵朵打来的,一定又在迪厅。远东才不去那种地儿呢,那种地方是他远东去的么。远东跟朵朵说了多次,那地儿他不能去,万一遇上啥事他管还是不管?朵朵就是不听,老是蹦着蹦着就给他打电话。
远东等黑脸男人走出一截,才发动车子,远远跟着他。远东不怕跟丢,这方面他有经验。黑脸男人先是绕一环路转了一圈,看似乱转,其实很有目的。他是在反跟踪呢。这家伙的确老道,一定是个惯犯。最后,黑脸男人在一幢楼前停下来,把车子放一片树丛里,锁好,然后朝四下望望。这时夜已很静了,差不多凌晨两点了。远东有些饿,他想起了酒馆老板娘,想起了那些小炒,但远东忍住了。因为黑脸男人要行动了。
这家伙真是身手敏捷,还没等远东看清,他已窜上了三楼。他在树丛里换了黑衣黑裤,人跟夜色融为一体,如果不留意,还真是看不清他。不过这家伙胆也太大了,他爬上的居然是四分局的家属楼,他要进的居然是冯副局长的家,你说他胆大不大?远东真想提醒他,这儿危险,可男人不见了。眨眼的工夫,他就弄开了防护栏,纵身一跃进去了。那防护栏还是远东他们所里给安的,安的那天远东正好充当指挥。怕安装工掉下来,远东还从消防科调来了消防车,充当梯子,没想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
远东想给冯副局长打个电话,告诉他家里进了贼。一想冯副局长去了省城,参加一个如何加强小区综合治理的理论研讨会。会上冯副局长要宣读一篇论文,论文是他跟四局秘书科的李秘写的。李秘是四局公认的美人,她的美不在朵朵之下,加上一身警服的衬托,显得越发激情。四局的人对冯局和李秘都很客气,尤其四局下辖的派出所,更是对李秘客气。李秘跟冯局去省城,带的水果跟日用品都是远东买的,远东还帮他们买了进口的安全套,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想到这儿,远东放弃了打电话的打算,他决计守株待兔。冯局家的门是保险了的,黑脸男人想从门里溜出来绝对不可能,最好的方法还是顺着防护栏?溜下来,那样远东就能易如反掌地擒获他。
冯局家的灯果然亮了,黑脸男人一定用了催眠药,听说那是种气体,只需对着门往里轻轻一吹,主人就很甜蜜地睡死了。其实在冯局家根本用不了那玩意,冯局的夫人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每晚睡觉都得靠大量的安眠药。安眠药就是远东买的。一般情况下夫人在十二点一刻吃,这个时候冯局要是不回来那他就要在外过夜了,再等也是白等。夫人会吃上安眠药,然后自己躺到床上去。
吃了安眠药的夫人跟死人一样。
其实冯局的夫人患的并不是失眠症,是一种很典型的恐惧症。远东陪着夫人去医院,医生亲口告诉他的。这种病最大的症状是患者常年处在焦恐不安中,对什么也疑心,对什么也恐惧。其实有什么可恐惧的呢?这个世道多太平,不就是几个毛贼么,想办法抓就是了。远东想。远东自然不能理解夫人的心情,远东还年轻,很多事都缺乏经验。像夫人这个年龄,恐惧的事太多了。她要担心丈夫的事业、前途、生命、健康,还要担心丈夫的安全,对,安全。夫人只要一打开电视,一听到某某又进去了,心就由不得往紧里捏,她怎么能高枕无忧呢。
还有一点,可能是最让夫人恐惧的。
不过夫人现在也想开了,处在这个位置的男人,有几个是安闲的呢?
远东坐在楼下的草坪上抽烟,他估摸着黑脸汉还得一阵子,冯局家不跟别人,进去哪能轻易走开。趁着这个空闲远东又想起了冯局。冯局待他不错,一直答应提他做所长。眼下老林所长要退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远东抓住这个窃贼,破了大案,保护了冯局家的财产,不愁冯局不替他说话。想到这儿,远东兴奋了,远东一兴奋就想撒尿,这个坏习惯有多年了,怎么也改不掉,有时他刚跟朵朵亲热到兴奋处,眼看着能做点什么了,突然又要撒尿。他在别的女孩身上也试过,一样,改不了。
远东就在树下撒,边撒边抬头望三楼,很安静,整个楼都很安静。真是太平盛世呀。远东现在明白窃贼为啥能频频得手了,这么安静的世界,想做点啥不能呢?
远东一直守到后半夜,大约四点钟的样子,黑脸汉还不下来,远东心想黑脸汉不会睡在冯局家吧,夫人可是姿色不减呀,那样可就好看了。又一想不可能,黑脸汉今天买了三束花,说明他还要进两家。远东提高警惕,警觉地朝四下瞅瞅,这时他猛然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不好,黑脸汉已到了车前,得手后想溜。远东顾不上想黑脸汉怎么下的楼,一个箭步蹿过去,想来个猛虎扑食,可是黑脸汉比他快,哧溜一股烟一冒,车子箭一般离去。远东下意识地拔出枪,同时唤了声不许动,我是警察。黑脸汉没理睬,潇洒地骑车远去了。这个时候远东想到了开枪,这是常识,嫌犯拒捕,警察是有权开枪的。远东瞄准轮胎,想一枪打烂轮胎,看他还跑。可是远东一紧张没打准轮胎,子弹从枪膛里飞出,划一个优美的弧线,奇迹般地穿过了黑脸汉的后背。远东飞过去,就看见黑脸汉从车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一棵树上。两个黑色的包同时从黑脸汉身上飞出,一个落在了远东脚下,一个飞到了车子边。
远东顾不上黑脸汉,抓起包就搜索,妈呀,这家伙真神,知道冯局家的金银首饰放哪,里面居然还有两个存折,一件古董,两只手表。远东快快地将包藏在一个隐蔽角落,这才跑向黑脸汉。
枪声惊动了四邻,有人从阳台上探出头,问出了啥事,远东顾不上回答,掏出手机报警,说他抓获了窃贼。黑脸汉挣扎着抬起头,吃劲地望了一眼远东,他认出就是那个在花店里学他买花的小伙子。黑脸汉想说句什么,可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他不能说话了。他挣扎着指了指前面,那是包落地的地方,然后一头栽倒了。
远东扔下黑脸汉,走过去捡起另一个包。奇怪,这家伙竟偷了一套警服,是局里刚发的,一定是想穿着警服作案,更方便。包里还有一个档案袋,远东打开一看不是钱,是一份文件,远东想不通他偷文件做什么,但他没时间想了,应声赶来的警车上跳下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因为天太黑,他们连同远东一起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