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走得还算顺畅,除了天寒地冻些,倒是没再碰上任何阻碍。
姬冥修手中有慕王爷的亲印,十分顺利地进了城。
该让云珠知道的事情,姬冥修与乔薇都一件不落地告诉了云珠,小俩口没刻意地隐瞒什么,对于云珠这样在暴风雨中蹉跎了几十年的女人,粉饰太平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多余。
云珠一边听时,乔薇便一边打量她神色,要不怎么说是一家人,她简直与冥修一模一样,神色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听的是别人家的故事。
当然乔薇也明白,这种平静都是表面的,她内心的涌动,没人可以窥破。
进城后,离王府就不远了。
乔薇记得自己离开时,这座城池还是红墙朱瓦的模样,眼下却已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天边渐渐泛起一小抹鱼肚白,天光斜斜地照了下来,街道上慢慢地有了行人。
云珠搂着女儿的胳膊紧了紧,目光落在那些三三两两的行人身上,像是第一次看见似的,充满了新奇与不适应。
四人都是气质出众的好模样,骑着高头骏马走在这寂静又空荡的清晨,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行人频频回头,朝四人看了过来,乔薇与姨母都被裹成小粽子,相较之下,清风霁月的姬冥修与一头银发、气质卓然的云珠成为了所有人注视的对象。
一个起早去赶集的小伙子,约莫是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女人,巴巴儿地望着云珠,在云珠与他擦肩而过时,连手中挎着的篮子都掉在地上了。
云珠一把抬起胳膊,就要一记手刀劈下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冷冷地将手给收回来了。
姬冥修轻轻一笑:“姥姥真好看。”
云珠瞪了他一眼。
姬冥修笑着握紧了缰绳。
一刻钟后,马车抵达了王府。
姬冥修摔下翻身下马,将乔薇抱了下来,又走到云珠的马边,将姨母接了过来。
云珠也下了马。
王府的小厮听到动静,即刻打开大门,将几人迎了进来,虽不认识云珠,不过见丞相与小卓玛都待对方如此恭敬,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大意。
云珠与乔薇拿着行李,姬冥修抱着姨母,一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回了方翠园。
这个时辰,大家都还在睡梦中,乔薇将云珠带去了上房隔壁的屋子,这间屋子本是景云与望舒的,可二人没睡几次,都跑到他们屋子去了。
乔薇给换了新床单与褥子,让姨母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乔薇本打算给云珠再安排一间屋子,被云珠拒绝了,云珠想留下,守着女儿,直到她醒来。
几人赶了一整夜的路,全都狼狈不堪,尤其姬冥修,更是两日两夜没合眼,不过眼下姨母未醒,几人熬得满眼也红血丝,也没多少睡意。
姬冥修将琉璃罩盆栽轻轻地放在了桌上:“姥姥,现在就给姨母服用龙草么?”
云珠点点头:“嗯,越快越好,被血月弓伤到后,若是十二时辰得不到治疗,便会留下难以磨灭的伤害,严重的,可能这辈子都醒不了了;不严重的,如姚珺那般,每月都会重伤复发一次。”
乔薇恍然大悟,难怪她被射伤后,公孙长璃说她只有十二个时辰的抢救期,燕飞绝他们还以为是十二时辰后,她便魂飞魄散了呢。
神棍,公孙大神棍!
姬冥修轻轻地拿掉琉璃罩,龙草不愧是个脆弱的东西,这一路他们护送得如此小心翼翼,可到了这儿,花苞还是掉了一小半。
有两片花瓣已经过了三个时辰,没有药效了。
还有一片花瓣是半枯萎的,药效也所剩无几了,但聊胜于无,姬冥修还是将这片花瓣收了起来,放进干净的玉碗中,又将余下的大半个花苞也摘下,一片片放进来。
“酒。”云珠道。
乔薇忙拉开多宝格下的柜子,取出一坛花雕与一坛野山葡萄酒:“用哪个?”
云珠闻了闻,说道:“花雕,十滴即可。”
乔薇拿了一把勺子,蘸了十滴,均匀地滴在花瓣上:“还需要什么吗?姥姥?”
云珠道:“不用了,放着吧,一会儿就能化了,能服用了。”
“姨母喝了这个真的就能醒过来了吗?”
“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没试过,不过,你不是醒了吗?”
“我……”乔薇指了指自己,点头道,“对,我醒了!姨母一定也能醒的!”
云珠顿了顿,说道:“其实这并不是最好的龙草,最好的龙草叫血龙草,血龙草乃龙草之王,药效是普通龙草的好几倍,只是太难找了,我找了这么多年,一株都没有找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养了这种白龙草。”
“白龙草的效果很差吗?”乔薇问。
云珠摇头:“也不能说很差,但比血龙草差,醒来后,身体可能会大不如前,如果能两种一起服用是最好,如若不能,二选一,自然是血龙草更好,实在没有血龙草,这种龙草也是一味对症的药。”
这么说乔薇就明白了。
云珠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我本想再多找几年,可我又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乔薇立刻严肃着一张脸道:“姥姥您快别这么说,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云珠苦涩地动了动唇角。
乔薇没见过她正儿八经地笑,但在乔薇看来,这应该也算是一个云式微笑了。
乔薇一转头,见姬冥修一脸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走过去,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他胳膊,低声道:“喂,你在发什么呆?”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乔薇问。
姬冥修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了守门婆子的禀报:“丞相大人,外头有个小伙子送了个东西来,让亲手交到您的手上。”
姬冥修出了房门,从婆子手中接过一个箱子。
婆子退下后,他进屋,将箱子放在了桌上。
乔薇合上房门,走到桌边,看着四四方方的大箱子,警惕地说道:“什么人送的?不会是……毒药暗器什么的吧?让一让,我来。”
说着,她自怀中抽出匕首。
姬冥修拿过她的匕首:“我来。”
云珠吩咐道:“你们两个都让开。”
两个小孙孙乖乖地让开了。
云珠拂袖一挥,打出一掌。
这一掌的力道控制得极好,既劈开了箱子的木板,又没损毁里头的东西。
让三人惊讶的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也是一个小桶大小的半透明琉璃罩,而琉璃罩下,赫然也是一个小花盆儿。
乔薇不解地看向了一旁的姬冥修。
姬冥修神色平静地拿开琉璃罩,露出一盆与云珠栽种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龙草来,唯一不同的是它的花苞是暗红色的,每一片花瓣都像有生命似的,能看见里头充盈的“血液”。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血液,而是龙草的汁液。
乔薇目瞪口呆:“这不会就是……血龙草吧?”
要不要这么巧啊?刚说要血龙草,这血龙草便送到,谁干的?!
他怎么知道他们需要血龙草?
他又是打哪儿找到的血龙草?
无数的疑惑自乔薇心头闪过,乔薇望向云珠,只见云珠的目光死死地落在这一盆血龙草上,眼睛都给瞪直了。
看来这是真的血龙草无疑了。
“这是谁送的?”乔薇找来一个新的玉碗,摘了花瓣,倒了十滴酒后,问姬冥修。
姬冥修看着碗中晶莹剔透如石榴汁一般的液体,淡淡地抿了抿唇:“公孙长璃。”
乔薇眸光一颤:“他?不能喝!”
姬冥修古怪地看向乔薇。
乔薇呼了口气,蹙眉道:“我说了你可能不大相信,你猜猜我上次去圣教碰见谁了?”
姬冥修道:“公孙长璃?”
这么问的话,只能是他了。
乔薇气呼呼地道:“没错,就是他!我其实还碰到了三殿下,不过三殿下是被抓过去的,和他不一样!他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里的,所有人多对他恭恭敬敬的!他是圣教的人!身份还不低呢!这些年大家都被他给骗了!当初啊,他就是故意犯到你手上的,故意接近你、故意从你手里得到祭师殿的东西,还故意向你打探姬家与隐族的消息……总之,他这人没安什么好心,眼下突然送了一株血龙草来,谁知道他又想打什么主意?别是里头啊,又给下了什么巫毒,想要再一次地控制姨母?”
姬冥修闻了闻手中嫣红的龙草汁,走到床前,递给云珠道:“您给瞧瞧。”
云珠也端起碗来闻了闻,她对巫毒最了解不过,没什么巫毒能瞒过她的眼睛,她能够确定,这一碗龙草汁里,什么古怪都没有。
乔薇这就不懂了,怎么会这样呢?那家伙明明是圣教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他们送来一株救命的血龙草?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急需血龙草?
乔薇抱怀,眯了眯眼。
公孙长璃,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寂静的巷子,满是积雪。
小护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上,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一辆马车旁,马车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人都没有,可当他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了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主子。
他穿着一袭红衣,明艳似火,肌肤却如美玉一般通透,骨节分明的手有意无意地搁在桌上,像极了一块精致的玉雕。
小护卫跟了自家主子这么久,日日看,夜夜看,可怎么都看不腻。
“眼珠子不想要了?”公孙长璃薄唇轻启,拉长了音调,漫不经心地说。
小护卫心道你眼睛都没睁开呢,怎么就知道我在看你呢?
诽谤完,小护卫跳上马车,抓起了马鞭道:“东西我送过去了!他们要不要我就不能保证了!”
“嗯。”公孙长璃淡淡地应了一声,“回去吧。”
小护卫朝冻得通红的手哈了一道热气,不满地嘀咕道:“天寒地冻的,在屋子里烤火不好么?非得跑出来给人送东西,人家还不一定领情,我都长冻疮了!”
“给你买药膏。”公孙长璃道。
小护卫哼了哼道:“谁稀罕你的药膏?”
公孙长璃道:“舌头也不想要了?”
小护卫悻悻地闭了嘴,扬起马鞭,啪的一鞭子落下,马车绝尘而去,消失在了积雪深深的街道。
……
方翠园内,云珠给夜罗王后服下了两种龙草。
姬冥修是见过血龙草汁的,当日乔薇昏迷不醒,喝下的就是这种石榴汁一般晶莹剔透的东西,带着一点淡淡的酒香,以及龙草汁特有的清香,只是公孙长璃往里烧了一道符,还格外有几分呛人的烟火气味罢了。
这药效如果,因人而异,未必乔薇吃了有效,对姨母也能同样奏效。
毕竟从功力上来说,姚珺不如云珠。
而从体制上来讲,姨母不如乔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姨母服下的是两种龙草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姨母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云珠渐渐慌了起来,抓住女儿越来越冰凉的手:“没用吗?没效果吗?”
乔薇摸了摸姨母冰冷得吓人的额头,面色就是一变:“我去叫我爹!”
她刚走一步,被姬冥修扣住了胳膊。
姬冥修努了努嘴儿。
乔薇转过身,定睛一看,就见原本仿佛已经咽气的姨母,手指忽然一动,睫羽一颤,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
云珠赶忙凑过去,俯身定定地看向她,眸子里水光闪耀,她探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却又始终没敢放上去。
多少年了?
她老了……
她也早已不记得她了……
云珠难过得身子都轻轻地抖了起来:“歆儿……”
夜罗王后一脸茫然地看向她,不知看了多久,干涩的唇瓣一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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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不仅醒了,还一醒就叫娘了,二方是不是亲妈?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