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凤凰的颜色如此醒目,下意识就会让人觉得万昀心在说谎!

    而后,她抓住众人对万昀心质疑的心理,将万昀心的指证定义于万贵妃对沈家的报复。

    如此一来,不但立刻摆脱了她自己身上的嫌疑。

    还让人将重点从沈青鸾的声誉之中剥离,放到万昀心污蔑栽赃,和万贵妃被参奏的事情之上。

    这世上最好的解释,永远不是罗列证据,而是立一个更大的靶子在这里。

    一切都沿着沈青鸾的布置在走。

    万昀心若是不想将万贵妃扯下水,就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一个罪名。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靠某一个男人保护。

    而是堂堂正正地活而已。

    只是以她合离的身份,这样的希望,居然如此艰难。

    沈青鸾轻轻叹出一口气,怅惘地看着马车外如流水般褪去的街景。

    这件事让沈青鸾沉寂了好几天。

    君呈松许是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也接连消停了好几天。

    直至这日,沈家居然收到琼林宴的帖子。

    沈青鸾眼皮跳了跳。

    所谓琼林宴,乃丞相举办,意在邀请本次科考颇负才名的举子,在宴上一展文才。

    自然了,这等盛世,京都的世家贵女也是不能缺席的。

    若有那青年才俊,提前定下亲事也算得上美事一桩。

    往年琼林宴,沈青鸾也是参加过的,不过都是待字闺中的时候。

    而在镇远侯府那几年,琼林宴的帖子沈青鸾总是拒掉。

    盖因镇远侯府是武将,而君远和君倩又是商人之后,贸然前去只怕和其他敷衍的清流之派格格不入。

    可今年……

    沈青鸾眸光幽暗,指尖无意识地在帖子上点来点去。

    本是是非人,更惹是非来。

    若她是未嫁女子,以沈家嫡女的身份赴宴自然是极为合适。

    可她如今是合离在家。

    若沈舒依旧是白身,她谢了帖子不去赴宴也无妨。

    可沈舒如今却在朝为官,且风头正盛。

    若她不去,岂不是叫人看了沈家的笑话?

    当真是左右为难也。

    沈青鸾斜趴在小几之上,以手枕着下巴,视线悠悠放空。

    重生后,她一直坚定、激烈、从不回头。

    可最近这段时间,她难得地踌躇了。

    更叫人头疼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那意味着一直支撑她前行的信念有瓦解的迹象。

    她自傲于她自小受到的教育,自傲于自己的坚定清醒。

    自傲于自己独立、不必将荣辱依附于男人。

    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从镇远侯府的泥潭之中挣扎出来,她面对挑衅羞辱,从容淡定地回击,从未堕过家族声名。

    可她也不可避免地犹豫、怀疑,这样坚定清醒,真的是对的吗?

    或许她可以低头一点点,温顺一点点,合群一点点……

    是否就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不必遭遇如此多的困境?

    又或者,对着赵藏枝或是万昀心这样的人,她不是那么激烈。

    而是圆滑一点点,受那么一点点委屈,局面会不会大不一样?

    风儿吹着叶子滴溜溜地刮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臂上传来酸酸麻麻的触感,沈青鸾才缓缓直起身子。

    ……

    不可能的。

    重活一世,难不成还要憋屈地活吗!那可真是要遭天打雷劈了。

    沈青鸾眸光落在帖子上,缓缓凝聚毅色。

    既得重生,那就谁也别想将她欺负了去!

    所以,到得琼林宴这一日,沈青鸾早已打起了精神。

    头上简单挽了个留仙髻,称着鹅蛋脸如凝脂一般闪烁着荧光。

    不曾带华贵的头饰,只在鬓边斜插着珍珠发簪,耳垂上也缀着两颗清亮碧透的珍珠耳环。

    行走间清贵华丽,顾盼生辉。

    沈新月哇哇叫着搂着她的手臂,“姐姐我的好姐姐,你的脸让我咬一口,是不是甜的?”

    沈青鸾在她嘴上拧了一下,“成日里就知道吃,衣裳都换了三个尺码,金山都要叫你吃得秃了一层皮!”

    沈新月便又是一阵吱哇乱叫,只手却是紧紧地黏着沈青鸾不曾撒开。

    姐妹俩如连体人一般出了沈府。

    这回她们特意走的小路,倒没像上次一般遇到不长眼的人。

    马车很顺利地到了琼林宴所在的院落,沈青鸾递了帖子过去,便有丫鬟来引着她们一路进去。

    这处院落并不是之前举办琼林院的场所,沈青鸾便仔细地将来路分辨清楚。

    越是往里走,沈青鸾眉头微不可见地紧蹙。

    这里头九曲回廊,云深见雾,一不注意就要迷路,果真要打起心思才行。

    约莫走了一刻,终于到了后头开阔的花园里。

    里头莺莺燕燕地围了不少人,见了沈家姐妹,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瞬。

    沈青鸾见着被人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万昀心,胸中了然。

    便也没有殷勤地凑着上前,只拉了沈新月的手在人群边缘处的池塘边挑了两块石头坐下。

    见她们如此识趣,众人声音才又缓缓放大起来。

    “她还真好意思来,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好意思往琼林宴上凑。”

    “不好意思也得来,若不然在家里日日关着,只有哪些赖汉蠢夫上门提亲,可不将人愁坏了?”

    几人捏着帕子,嗤嗤笑起来。

    人多果然壮胆,听着这些话,万昀心方觉胸口恶气出了不少。

    不过上次的教训到底太过惨烈,她想起硬生生被薛隐那混账扭着送去刑部。

    张正唤听了薛隐控告,立刻便命人将她压在刑部的刑凳上打板子。

    那板子比她整个人还长,足足比两个手掌合并在一起还要宽,她只是看一眼就吓得软了腿。

    而后那些官差就这么将她压在冰冷的凳子上,蒲扇大的手掌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挥着板子往她身上打。

    痛,比她小时候饿肚子,饿得要啃自己的手指还要痛。

    更痛的是,这一切痛苦居然是君呈松带给她的。

    那个小时候曾经在她命悬一线时救过她的男人,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这样欺负她!

    只略略一想,她便痛彻心扉!

    幸好姐姐来得及时。

    她想起她吃痛趴在地上时,张正唤那敢怒不敢言,被迫停手的表情。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贱的。

    可偏偏是这样的贱男人,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身为女人,只有将男人牢牢握在手里,才能活得比所有人都尊贵。

    就像她姐姐万贵妃!

    万昀心紧紧捏着帕子,在众人意有所指的挑唆和吹捧下,眉头一寸一寸沉了下来。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终是端着贵女的姿态,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往湖边走去。

    湖边,沈青鸾斜斜地歪着身子坐在石头上。

    一手撑着身侧的石头托着脸蛋,在霞光映衬之下宛若画中仙。

    万昀心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和她悄摸比较了一番,越比越觉得不自在。

    只觉自己是发饰也俗,口脂也艳,就连身上的衣衫都像是透着暴发户的匠气。

    等走到沈青鸾面前,万昀心高高在上的傲气被击得只剩一半。

    原来世上真有一种人,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做什么,只静静地坐着便让人觉得美好。

    那口气又不知不觉凝聚起来,哽在万昀心胸口。

    她沉下脸,身边的贵女知趣地出声道:“沈青鸾,你见到万姑娘怎么不起身行礼?”

    沈青鸾早就看到万昀心了,只是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会听了这低级的挑衅,心中不是恼怒,反倒生出一种“果然来了”的了然。

    见她不出声,说话的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恼怒,扬声道:“沈青鸾,你是聋了还是瘸了?”

    沈青鸾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冷意唬得她神情一滞。

    片刻后,沈青鸾懒懒起身,施施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

    奇怪的是,这样悠闲的,甚至带着几分不羁的动作,由她做出来,格外的优雅。

    万昀心瞬间便觉得自己又变得灰扑扑了几分。

    “我为何要行礼?”

    沈青鸾开口,却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

    众人都是一愣,一开始发声的女子下意识道:“万姑娘的姐姐是万贵妃,你难道不该行礼问安吗?”

    沈青鸾笑了笑,随即神情一变,“我朝最重礼数,前朝后宫一言一行皆有明文礼教可依。

    在前朝,下级需向上级行礼,在后宫,地位妃嫔向高位妃嫔行礼。不知万姑娘是何身份,又是依的哪一条律例要我向她行礼?”

    万昀心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她当然没什么身份。

    万家虽然被封了文国公府,可除了这样一个虚爵,旁的什么也没得到。

    她如今也没有品级封号,论理,和这些世家姑娘没什么差别。

    可是,她亲姐姐是万贵妃!

    往日里哪个见了她不给她几分面子!

    沈青鸾凭什么这么质问她!

    她就不怕得罪自己,得罪文国公府!

    一个被休弃的女人,凭什么这么大胆。

    最后这一点,才是万昀心真正不能释怀,甚至怀恨在心的事情。

    花园里一时安静下来,直到一阵庄严沉静的脚步声响起。

    “沈姑娘好伶俐的口齿,好大的胆子,难怪能叫我妹妹吃这样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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