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浑圆明月缓缓升上夜空,许多终日忙碌的人们也难得放松,亲友作伴,吃着月饼聊着天,好不清闲。
而此刻,万里之外的英伦三岛还只是中午时分。
柔和的风拂面而来,裹挟着湿润的咸腥大海气息,九月份午间的朴茨茅斯可谓清凉无比,太阳洒下万道光芒,却几乎感觉不到热。
威尔岛二号码头旁,庞大的龙朔号战列舰停泊于此,全舰官兵正在陆续进舱吃午饭。
“总觉着有人在暗中窥视,啧啧啧,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
在前往军官餐厅的路上,一名参谋向身边同行的林寻真吐槽自己的奇怪感受。
后者满不在乎地回道:“英国人怎会错过这大好时机?岛上的丘陵、码头对面的楼房,这些地方肯定有他们派的人在远远地观察和测量。”
“哎,也是。”那参谋微微点头,“由他们测吧,反正这两年下来,本舰能被他们看到的外部信息也被搜罗得差不多了。”
“是这个理,只要不进来就行。”步入餐厅以后的林寻真伸手拉开了椅子,“再说了,参与阅舰式的各国都在做同样的事,使馆那边肯定忙得不可开交。”
不仅仅是明面上忙于外交事务,使馆武官们自然不会错过这难得的好机会来对参加阅舰式的战舰们进行测量。
大明海军的龙朔号、沙俄海军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号、德社海军卢森堡号、阿根廷海军莫伦诺号都被集中安排停泊在威尔岛的几座码头,显然英国人这么安排是别有用心的。
因为这趟英国之行的缘故,中秋节只能在海外度过,所以龙朔号在启航前特地在庞大的冷库中冷藏了一批精选的桂花。
这两天除了月饼之外,早有准备的桂花就被用于制作桂花糕了。
舷侧甲板上,随舰而来的礼部右侍郎吴原钦抚须笑道:“我看将士们兴致都挺高啊,很好。老夫就多赘述一回,事关国朝颜面,不能松懈。”
“您大可放心,万不会出差池。”舰长如是回道,陪同的几名军官也一齐抱拳行礼。
随后,吴原钦与鸿胪寺少卿乔梁二人便下船离开了。
作为大明皇帝的钦差大臣,他们是要直接参与英王乔治六世的加冕仪式以及之后的阅舰式的。
同时,奉上国书和赠礼。
自朴茨茅斯来到伦敦以后,两位钦差大臣抵达了丽兹大酒店,随即被侍者们引领着前往各自下榻的房间。
吴原钦唏嘘道:“当年见证陛下登基时,我不过二十多岁,刚入仕途。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啊,这都三十多载了。”
“是啊,岁月不饶人呐。”乔梁附和道。
二人就此沉默,电梯缓缓上升。
等出了电梯以后,吴原钦才又开口道:“这一回,列国代表皆齐聚一地,且看英人如何表示吧。”
若有所思的乔梁颔首道:“就看是继续强硬还是好言好语的温和了。”
“英人岂会作软弱姿态?”
“这可说不准,一手萝卜一手棍棒又不少见。再说了,兴许英国人哪天就认清形势了呢。”
“饶是如此,他们也不会主动提出的。”吴原钦深知大英帝国许多时候同样死要面子。
“若真是那样倒也好,”乔梁笑了笑,“他们想要体面,那便给个体面。”
英国人当然不傻,明人对南洋地区垂涎三尺、致力于将之变成后花园,这可以说是必然的。
一个庞大的帝国怎么可能长久的容忍其它国家的势力堵在自己家门口?
在此之前英国人从未有丝毫服软,一直坚决表示如果大明侵犯、颠覆大英帝国在亚洲的利益,那么战争绝对不可避免。
大明也是屡次试探,派舰队巡航、派人公然搜集地形资料、故意挑拨侨民闹事之类的事情没少干,英国方面自然是一次又一次的外交抗议。
角力了这么些年,大明君臣已经把试探当成了例行公事一样的举措,说不定哪天英国人真就低下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高贵头颅呢?
风和日丽的十月二日便是英王的加冕仪式,整个伦敦的氛围都因之而变,庄重中带着几分激动,离家前去参观的人们也大多兴致盎然,街道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正在竭力维持秩序的警察。
加冕仪式的流程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历史时期和君主意愿,但大体上是相近的,至少基本流程不会变。
英国从古至今的加冕仪式基本都在坎特伯雷、威斯敏斯特这两座大教堂之间做选择。
而这一次,乔治六世选择在坎特伯雷大教堂加冕。
上午八点多,在皇家骑兵们的护卫下,乔治六世与妻子伊丽莎白自伦敦塔启程前往大教堂,途经特拉法加广场、议会广场。
君主的加冕仪式自然是由大主教亲自主持的,待到四十二岁的乔治六世缓缓坐到那有着超过七百年历史的椅子上以后,大主教便开始宣读国王应当履行的职责与义务。
最后,他郑重问道:“陛下,国王加冕誓言被视作与法律相同,你愿意宣誓吗?”
神色肃穆的乔治六世颔首道:“我愿意宣誓。”
“你是否在尊重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及其它领土的习俗的前提下进行治理。”
“我会的。”
大主教接着奉上誓词,乔治六世则拿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至此,加冕誓言正式生效,大主教缓缓扫视在场的所有人,接着示意众人祝圣。
号声和乐声响起,大教堂中的全体英国人和英联邦代表都齐声高呼“天佑吾王”。
接着,象征宗教权威的宝球、代表君主权力的权杖,寓意正义的鸽子金棒都被先后授予乔治六世。最后,大主教则把一顶十七世纪时制作的金质圣爱德华王冠戴在国王的头上。
移步到一旁的王座以后,在场的全体王室成员都一齐跪地致敬。
等到王后伊丽莎白的加冕仪式结束以后,国王与王后乘坐著名的黄金马车进行巡游,结束后返回白金汉宫。
头戴高高的熊皮帽子、身着鲜艳的红色上衣和黑色长裤的皇家卫兵总是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代,初次目睹这些卫兵的装束自然更加让人好奇。
“炫耀武功罢了。这种熊皮高帽本是法国人的最爱,他们甚至给不同的兵种规定了帽子的高度,还搞上许多花里胡哨的配饰。”乔梁向吴原钦解释道:“滑铁卢之战以后,英国人的卫兵也换用了这种帽子,说是纪念来之不易的胜利。”
后者想了想,评价道:“这身装束倒是比大汉将军轻省得多。”
“现在也不兴披甲了吧?好几回都没见着了。”
“看日子看地段,至少西安门跟承天门那儿的都是披甲的。”
一身甲胄、手持斧钺或金瓜锤,大几十斤的重量即使对于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也不是轻松的事,尤其是夏日炎炎时,酷暑难耐,因而紫禁城中的大汉将军们也时常只穿着赐服、扛着一根金瓜锤就去站岗。
随着加冕仪式落下帷幕,更加让世界各国瞩目与重视的阅舰式也随之到来。
大英帝国的阅舰式经常在斯皮特黑德海峡举行,这个海峡在英国本岛和怀特岛之间,怀特岛的北边是南安普顿、东北边是朴茨茅斯,自古以来就是皇家海军的核心基地。
十月五日,在风平浪静的斯皮特黑德海峡,乔治六世加冕阅舰式正式开始。
除去英联邦国家的147艘各型军舰外,还有十八个外国海军的派来的代表舰,规模空前庞大。
按照英国人的安排,外国海军接受检阅的顺序是美、法、俄、中、阿、德、希、荷等等。
这个顺序所包含的意味自然不同寻常,与大明方面起先的预料差不多,只是不确定法俄两国谁会在前,现在看来英国人还是更为重视对岸的老冤家的。
东升的旭日将万丈光芒洒下,风平浪静的海峡中安宁得一丝风浪都没有,只有军舰驶过以后留下的尾流。
从天空中俯瞰,近二百艘大小军舰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的,好似小孩子将自己的全部玩具都整齐的排列在了一起。
置身其中的感觉则更为震撼,前后左右全都是军舰,被一座座几千吨、几万吨的钢铁小山给团团包围,这种压迫感让人即兴奋又紧张。
龙朔号的舰桥中,一众海军军官也同样激动不已。
“英国人这回算是掏了大半家底啊。”
“是的,几大舰队都抽了船,你还记得不?”
“本土舰队十艘、地中海舰队九艘,预备舰队一百多艘,还有二十几条潜艇和十几艘辅助船只。”
“讲重点,主力舰。”
林寻真随口答道:“战列舰、战列巡洋舰十艘,航空母舰四艘。”
当沙俄海军派出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号战列舰缓缓驶过以后,大明海军的龙朔号战列舰紧随其后。
让众人非常不满的是,俄国人似乎故意搞事?原本正常的烟囱忽然喷涌出了一缕缕的黑烟,而且愈来愈浓,恰好从后边的龙朔号上边掠过。
这样的情况足足持续了几分钟,等到通过阅舰式区域的时候,龙朔号的舰桥和旗帜都已经明显被沾染发黑了。
虽然是二十几年前的老船了,但是前些年叶卡捷琳娜大帝号接受了现代化改造,老旧的二十个小型亚罗式油煤混烧锅炉换成了崭新的八个重油锅炉。
蒸汽轮机动力的舰船想达成这种拉黑烟的效果并不难,只需要让锅炉下的重油不充分燃烧即可。
所以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俄国人故意的!
虽然大明和沙俄是几百年的老仇家了,但在这种场合下使阴招……
“脏死了!这不是刻意恶心人么?!”
“这擦洗起来可麻烦死了啊……”
“等靠港以后咱们去堵门!”
一时间,舰桥中的众人都愤慨不已。
舰长本来是最为淡定的,毕竟外交场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他端起高倍双筒望远镜观察前面叶卡捷琳娜大帝号的时候,却能清晰看到其后甲板上列队的水兵们在哈哈大笑。
于是舰长也不淡定了,满头黑线的他沉声吐槽道:“下作!”
这时候,一直默然不语的林寻真忽然开口了,“事后再去上门讲理就没意思了,不如就现在?”
十几道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君子报仇决不待时是吧?
“现在?咋办?伱还能让烟反着飘不成?”副舰长疑惑道。
林寻真淡然一笑,“不不不,接下来鸣放礼炮时……”
待他语毕,只见众人都盯着他,但是没人吭声。
嘶,这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容易引发外交纠纷吧?
舰长阖眼深思了一会,觉得似乎也还好,于是点头同意。
既然舰长首肯,大家再无异议,各自散去做准备,快意恩仇干脆利落何其畅快。
林寻真走到了一个传声筒前,喊道:“二号炮塔,稍后预备两发色彩标识弹,左炮中炮各一,一号装药。”
“啊?接下来是鸣放礼炮啊。”二号炮塔的炮塔长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随着百余大小军舰都接受过了检阅,接下来就是停船鸣放礼炮致敬的流程。
为了避免被主炮开火时的巨大爆风伤害,前后甲板的水兵们迅速离开,确保清空无人才算准备就绪。
“轰!轰!轰!”
橘黄色的耀眼火焰从炮口喷出,整个海峡内的百余艘军舰都在鸣炮致敬,炮声震天动地。
如果说单纯的编队航行还不算什么,那现在的齐射则真的能把人们都心给高高举起,在岸边观礼的各国代表们被这样的恢宏场面震撼得心潮澎湃。
然而就在这时候,龙朔号二号炮塔的三联装400㎜主炮却在不经意间缓缓放低了角度。
在水兵们的操纵下,发射药包和三五式色彩标识弹被扬弹机先后提升至炮塔滑槽中,然后被铰链式推弹机推入炮膛。
“轰!”
两发400㎜色彩标识弹高速飞出,短暂的飞行以后,迎面撞碎在了相距不过几百米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号战列舰的舰艉四号炮塔上。
色彩标识弹是以训练弹为基础改造而来的,其风帽下预装有染色剂,落入水中时可以把溅起的水柱染色,如此便能在炮击时区分弹道。
霎那间,如若把颜料包砸破在了门上一样,叶卡捷琳娜大帝号的后甲板一片狼藉。
红色和黄色染色剂呈溅射状分布,柚木甲板好像成了小孩子的调色盘,尽是糊在一起的红黄二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