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昌三十七年的最后一个月对于周长风来说相当平淡,每天的生活都是差不多的乏味。
与明军条令规定的一致,例行训练是雷打不动的练三休一,但是因为陆战一团较为独立的性质给予了周某人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
毫无疑问,军队的凝聚力是综合战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提升麾下的战力也好、为了更顺自己的心意也罢,他在这方面可谓绞尽脑汁。
目前他所尝试的调改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一支美军单位的启发,在他学习过的战史中,这支被只言片语一笔带过的单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大战期间成立了四个名为突袭营的精锐两栖单位,其中第二突袭营在马金环礁的战斗广为流传。
其创立的起因是曾经前往中國考察的卡尔森少校撰写的提案,他建议组建一支类似于英国突击队和中國游击队的特殊力量。
在得到批准以后,几个营被陆续建立,而卡尔森少校则担任第二营的指挥官,大权在握的他非常大胆地采用了与寻常美军截然不同的训练和组织模式。
卡尔森少校根据他的见闻,参考了平等的军队建设方法,在第二突袭营确立了与传统观念迥然不同的思想概念。
军官们所拥有的应该是责任而不非凌驾于士兵之上的特权,他们的领导方式应该是共同协商,而不是仅根据军衔高低决定谁说了算。士官和军官们从而可以一起改善部队状况。
在具体细节上,第十八集团军的政工工作给卡尔森少校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在一定程度上效仿之,规定在周五的晚上组织召开全营大会,所有官兵都可以对战局、时政、部队情况的问题畅所欲言,任何人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
人们认为这是▇▇主義和民主主義的结合,引起了军界、政界的轩然大波。
除此之外,卡尔森少校还在第二营推行思想教育,他把这个举动叫做“获得信念”,从而让全营官兵都清楚自己在为何而战。
他确定了一个新单词作为口号——Gung Ho,用以宣扬“共同合作”的思想,这个词语被广泛应用,最终出圈,成为了美国人惯用的俚语之一。
卡尔森的第二突袭营的例子可以说很合周长风的胃口,这至少证明即使在意識形态迥异的地方,应用一点那啥军队建设思路也是可行的。
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不过即使只是少许尝试,明军的等级制度之森严和官兵对立之显著仍然给周某人增加了极大的麻烦。
军队的特殊性决定了它在整体上是趋于保守的,尊卑等级观念也最为顽固——人人有话语权,岂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质疑、违抗命令?
因而,即便士农工商四民平等的思想已经在被民间接受了大半,可明军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老样子。
许多军官完全不理解这样的举措有什么意义,时常在私下抱怨和吐槽,而士兵们在欣喜之余,却因为早已习惯了以往的尊卑等级制度而不太放的开。
以小见大,可见一个僵化的团体在改革的时候是多么的困难。
“少他妈的给老子怨这怨那,你们要是不乐意在我麾下也行,那就立马走人。”
“天下人才济济,多少人巴不得转来海军,别说你们四个了,就是四百个也能招到。”
“谁想走?出列,我给你们一一写举荐信,如实写,不添油加醋。”
这一天上午,四名平日里怨气最甚的军官被揪了出来,在值房前的空地上,周长风懒得多做解释,直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他自认为很客观的对待任何不适应的人,就像后世大公司员工离职前往往会向上司要一份推荐信以便于寻找下一份工作,而上司一般也不会为难。
明军的大环境就是如此,军官们早都习以为常了。
一名军官或许不适应陆战一团的这种新氛围,但他本人或许还有长处,离开陆战一团去其它部队也能发挥作用,而旧上司的推荐信很可能可以决定这位军官能否就任合适的职务。
然而四名军官都很识相,都低着头默不作声,无一例外均选择了妥协——无它缘故,作为大明海军的亲儿子,陆战队的待遇真的比陆军好太多了。
“积年累月的习惯不好改,所以不强求,受不了可以走人。”姚良川缓缓走了过来,扫视了一下周长风和这几名军官,慢悠悠地说:“但既然伱四人都不乐意走,那可就别抱怨了,再有下次,军棍伺候。”
“是!”
“走吧,各自归队。”周长风一边转身一边挥手。
“得令。”
四名高矮胖瘦不一的军官抱拳行礼以后便迅速跑开了。
姚良川回首望了一眼,然后摘下那半框方形眼镜用绸布擦拭了起来,“你倒是脾气好,若是换别人,怕是直接赶人了。”
“唉,都不让人省心。”
“这可是你自找的,这么折腾…大家都不好受。”
“这可不算没事找事。”周长风瞥了他一眼,“这本质上也是练兵。”
对于他的做法和构想,姚良川虽然闻所未闻,但在思索以后倒也觉得确实挺有道理,不失为一种可以尝试的练兵方式。
只是这个方式的切入点…比较新颖,他存在一些疑虑。
“自古以来治军皆重赏罚分明,但极少往尊卑等第这方面想。我一向认为,鉴于人性之缘故,身份差距、尊卑高低均应反复强调。”
“许多人的心气和本事都不低,每个人单独拎出来是一条龙,一群人合在一起却成了乌合之众,有能力之人都傲的很,自认为天下第一,余者算老几。”
“因而必须有人一言而决,约束士兵们的天性,不要多余的思考,这样令行禁止。反之,尽管士气会提升,但上了战场倘若意见不合,自个就乱了。”
闻言,周长风直接指明了错误之所在,“不对,你误解了,我可没说过要分散最终决定权,命令依然是得无条件服从的。淡化身份等级也不是完全摒弃,哪能非黑即白?”
“好吧。这么说来,至少在士兵看来,他们会有…呃……”
“参与感和被尊重感。”
“对。”姚良川微微颔首,“正是这般,故而士气势必可观。”
叉着腰的周长风笑了笑,迈过门槛走回了值房。
阻力存在的不可避免的,而他的应对就是继续坚定这一套做法,同时扩大老兵退役比例和新兵补充比例,补充一些比老油条们的可塑性强得多的新兵。
恰在此时,赵寒枫、谢万诚、朱立铄三人结伴而来,赵寒枫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封。
他笑道:“监军也在啊,那太好了,刚好有事要谈。”
于是四人便跟着进了值房。
几名主要军官的到来让周长风有些诧异,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封上,凭直觉猜测那可能是一道书面军事命令。
“简单来说,大都督府让咱们元宵以后开拔去浮山进行登陆演练。然后还有一些附件。”说着,赵寒枫将里边的文件都递了过去。
这并非仅允许主官亲启的命令,所以参谋长先打开看看是可以的。
周长风将之接过,粗略地翻阅以后,随即被一本附件给吸引了注意力——《简明倭言话语册》?
他抬起头,前边的四人神情不一,正等着他开口。
少顷,他才沉声道:“看来朝廷变主意了。”
因为掌握的信息有限,周长风只能借此断定大明可能要于近期对日本实施军事行动了,但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则不得而知。
东瀛列岛上还留存着许多西方势力,这是打算在大战之前彻底把它们赶出大明的势力范围?
或者…借机直接全面开打?
但显而易见的是,后者的可能性很小,不会这么的突然。
未经妥善与充分的备战就主动拉开大战的序幕?这么莽,显然不是大明朝廷的风格。
周长风转身打开了一旁的柜子,从中取出了一份兵部于军制局于至昌三十年印刷的第四版小比例尺日本地图。
他伸出食指在上边缓缓移动,期间,期间值房中一直保持着奇怪的安静。
朱立铄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讲真的,西夷在倭国就那么一丁点驻军,打起来恐怕不会比旅游困难多少。”
周长风白了他一眼,摆手道:“现在讲这个没有用,战略上藐视、战术上可不能轻敌。”
“还是蛮感慨的。”神色轻松的谢万诚轻舒了一口气,“从今往后,家门口就再无西夷势力了,眼不见为净,舒坦啊。”
这种单方面碾压的战争充其量只是“特别军事行动”,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英、法、俄、美、意等国在日本各大城市的租界都部署有一定的武装力量,就比如在东京,美国租界有海军陆战队第四团、俄国租界有独立第二〇龙骑兵团。
这些单位不仅缺乏重武器,而且常年过着灯红酒绿的日子,被女人的魅语吹软了骨头,训练不足、军纪涣散。
真要是打起来了,这些家伙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意义,到时候能不一触即溃就谢天谢地了。
在周长风看来他们乖乖缴械投降、老老实实地移交租界控制权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双方都体面,岂不美哉?
然而不为人知的是,此时此刻,大明朝廷派出的密使已经抵达了德黑兰,他们一行人正在入住埃斯皮纳斯宫酒店。
昨日早晨自京师应天府起飞的专机几降几升,于今日后半夜抵达了目的地梅赫拉巴德机场。
不只是大明,英法两国同样派来了密使,三方将于此地展开秘密洽谈。
这是由大明方面主动提出的,为了表明公平性,自然不适合在三方任意一方的势力范围内会面,故而最终将地点选在了相对中立的、巴列维王朝治下地伊朗。
商议的核心也很简单——你们也赖在东瀛列岛几十年了,该走了。
在休憩了一夜以后,恢复了精力的大明密使来到了酒店第八层的贵宾会议室,法国密使已经在里边等着了,而英国密使则是最后到的。
简短的自我介绍和寒暄以后,这场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洽谈迅速展开。
大明密使是个样貌常常的中年人,但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能让人非常不舒服。
他抬手看了看表,单刀直入地陈述道:“长久以来,我国致力于确保本国及属国安危,可日本是最大的缺憾。现在应该让它重新归于我国治下了。”
实际上大明朝廷本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英法两国同意和平退出自然是最好的,大家都体面。
但如果拒绝,或者开出的条件不能被接受,那么就中止洽谈,该怎么打就怎么打,非要死硬到底那就只能灰头土脸的被赶走咯。
英国密使的样貌完全符合人们对英国人的刻板印象——西装革履、故作风度、谈吐悠然。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大英帝国在日本有相当数量的投资,先生你知道的,四十年的时间是不足以收回长期投资的本金的。”
“那么贵国有何条件?”大明密使忽然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两国永修和好,互不侵犯?”
现如今最不希望天下大乱的无疑就是英国人了,欧战之后,辉煌的大英帝国就开始不可避免的走下坡路了,而遍布世界的殖民地体系似乎也隐隐有动摇的迹象。
以鸡肋的日本为代价,换取大明停止对南洋的蠢蠢欲动,这在英国人看来是绝对划得来的买卖。
能缓一年是一年,南洋地区攫取的巨额利益可不是东瀛的撮尔小邦能比的。
“和平是每个英国人的夙愿,战争带来的伤痛太难抚平了。”英国密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许我们之前有过不愉快的摩擦,但只要我们抱以最大的诚意,那么达成一致是完全有可能的。”
心中暗嘲的大明密使微微颔首,平静道:“皇帝陛下和朝廷亦是这般想的。”
语毕,他看向了一旁的法国密使,开口发问:“贵国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后者刚刚一直在观察中英密使的对话,揣摩二者的心理,虽然英法在前几天已经相互交底过了,但那又不代表最终态度。
“资产的撤出与转移需要时间,我们希望能尽量保证法兰西的利益。此外,你们能否削减…或者中止对德国人的钨精矿贸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