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在这说说也就罢了。”朱泠婧不悦地说道:“现在多少人盯着你你不知道吗?自讨没趣。”
对于周某人倒卖缴获的小轿车的事情她之前就有所耳闻,不过因为数额太小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
她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周某人会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搞钱,于情于理都犯不着如此麻烦。
“是,当时没留心,以后注意。”周长风立即应了,作揖行礼,“那这事需要澄清吗?”
“不必,会压下去的,堂堂国朝上将还不至于要靠搜刮破烂来牟利。”
“也是……”
“你不妨说来听听,你要那些钱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无法保证朱泠婧是不是起疑心了——这样私自敛财的行为显然颇为反常。
现在撒谎的风险过高,如果皇帝授意进行调查,确实有一定可能追查到资金去向,到时候再解释可就没人信了。
周长风以前设想过眼下的境况,现在给予的答复应该尽可能与实际接近,但不应直说就是为了核计划。
否则会显得太过离谱,引发不必要的猜忌——链式反应都才刚发现不久你凭什么笃定这个现象可以被军事化?还精准预判了美国人会将核心基地设在新墨西哥州和田纳西州?
“陛下,臣当时在琢磨怎么瘫痪巴拿马运河这个关键枢纽,不过好像没人有想过这样子的突袭。”周长风故作轻松的摊手道:“所以臣就自己想办法了。”
朱泠婧盯着他的眼睛,“所以你斥资在那练了私兵?”
“那倒没有,只是开办了两个公司作为据点。”
“仅此而已?后续呢?”
有些紧张的周长风佯装无奈,“没有后续,陛下,美军不断往巴拿马增兵,现在都好几万人马了,没戏。”
“天真,举国之力尚且做不到的事你想凭一己之力做成?”
“总归要试试嘛,试了再放弃和不试就放弃是两码事。”
不大的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思考方式往往由地位决定,朱泠婧索担心的事情归根究底都跟“驭下”有关——周某人要是胆敢募集私军,那这個行径的性质就太恶劣了。
“两家公司相关事宜之后由朝廷接手,此事到此为止。”她淡淡道。
“陛下,千万别急着废止,以后恐怕还有大用。”周长风担心好不容易建立的两个据点直接作废,解释道:“咱们把金乌计划的研发地放在了偏远的河西,美国人有可能也是这样,说不定未来有机会能下手。”
“不见得有戏。”朱泠婧不以为意地说:“这种要地少不了重兵把守,得手的可能微乎其微。”
为了保护金乌计划的反应堆工厂“红沙堡”,明军一共部署有一个加强营、一个装甲车排、两个防化排,总人数近八百人。
美军守卫橡树岭工厂的部队同样不少,包括步兵、工兵、宪兵单位,数量最多时有一千多人。
难度的确极大,但终究存在一丝可行性。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臣就告退了。”周长风准备闪身开溜。
“且慢,如果之后有人提起你那事,直接矢口否认便是。”朱泠婧说完又提醒了一句,只是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功勋是实打实的,倒也不必顾忌太多。”
这件事听上去算丑闻,其实还真不用太担心。民众对功臣名将的容忍度一直以来都是非常高的,何况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烂事。
朱泠婧更多是不希望周某人这样骄纵下去,如果习以为常可就很难约束了,说不定就会惹出一堆烂摊子,到头来还得自己来帮忙收尾。
比如这回,只是随口一说就算得罪了一整个群体。
或许被讥讽的权贵们本身并不在乎,但是少不了有人为了巴结、讨好他们来做些自作聪明的事,此次登报检举周某人走私战利品牟利的必定就是这些家伙。
这就是身在高位不得不谨言慎行的缘故,显然在外征战数月的周长风已经忘了即使身在本土也要当心无处不在的暗箭。
随后,他来到了军机待诏办公的值房。
罗符一如既往的案牍劳形,不过今天却看上去神采奕奕,周长风不禁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啊这么快活?”
“拙荆确认身孕了。”罗符一本正经地说着,但是掩盖不了脸上的笑意。
“哦?”周长风一边斟茶一边笑道:“这是又要多个儿子?”
“够了够了,夫人她想要个女儿,我寻思也挺好。”
“女儿好啊,听说女儿乖,省心。”
二人伱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天,边闲谈边办公,不知不觉间就搞定了当日上午的全部待办卷宗。
“你周克行当了甩手掌柜,开战以来啊基本都是我在干活,头一回这么早就弄完。”罗符长伸了个懒腰,唏嘘不已。
周长风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今天我请客吃饭。”
半个钟头后。
二人驻足于北城区丹凤大道旁边的一条巷子口,面前是一连串的小摊,馄饨摊、面摊、等等。
周长风来到了一个馄饨摊前,很随意的拉来了凳子,直接坐了上去。
“来两大碗馄饨!”
“啊要辣油啊?”
“要的要的。”
大感无语的罗符也只得拉来凳子坐下,小声道:“我还说你非要换衣服是做什么?合着请客吃饭就来吃这个?”
“这里怎么了?不好吗?”周长风满不在乎地敲了敲木桌,望着热气腾腾的锅子说:“多香啊。”
“啧,周克行你是真的自在。”
“我那岳父豁达、格局大,他说做人最畅快的就是随性而为,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对吧?很有道理。”
稍后馄饨煮好了,满满当当两大碗仅需二角钱。
飘着葱花和油星的鸡汤馄饨香气扑鼻,罗符拿起醋瓶子开始加醋调味,“对了,朝廷规划要向欧洲派出外务使团和军事考察团。”
周长风来了兴致,“怎么?要和德法商量什么大事吗?”
“那是自然,这亚欧大陆往后的趋势就是二分天下嘛,划清势力范围大有裨益,顺带协商一下如何应对英美。”
“考察团呢?”
“查漏补缺吧,算是抓住时机弥补我国朝兵器的短板与不足,空军方面一直希望采购一些现成的装备当作参考,看看德法有没有好东西可用。”
技术转移的红利无疑是非常实惠的,只需要很少的成本就能获得二流技术或介于一流与二流之间的技术。
作为后发工业国,这样的红利无论是大明还是历史上的日本都享受到了。不过随着战争爆发,这样的红利就戛然而止了。
得益于中國庞大的体量,大明可投入科研的资源与人才都不是历史上的日本所能比拟的,这是体量优势的一大好处,不至于陷入停滞或进展缓慢的窘境。
但是话又说回来,能摸着石头过河当然最轻松,对于从数百年前就坚持实用主义至上的明人来说,如果可以从德法两国交易到所需的技术简直再好不过了。
更高效的层流翼制造工艺、更大功率的磁控管、更强劲的发动机……这些是技术部门所期望的结果。
兵部和大都督府更想要的是偏向于理论方面的经验,时至今日全世界也只有德国人和法国人组织过数百万机械化大军的现代化攻防战,这是金不换的宝贵经验,能汲取到一丁点都是赚的。
“挺好的,多下几步闲棋,现在战事不紧张,可以考虑趁机来一次换装。”周长风伸出双手食指,比了个十字,“定一个小目标,给十个师进行改造。”
“摩托化吗?”罗符端起碗喝了一口香浓的汤,“折腾你说的十个重装机动步兵师来?够呛。”
“没奢望一步到位,摩托化虽然很重要,但也可以先满足其它装备。”
随着扬越公司和骏达公司扩建以后的生产线的投产,以及全国动员水平的提升,大明的卡车产量其实不低了——截止八月份今年产量已有5.7万辆出厂,预计全年可达8.5万辆。
英国历史上在大战期间的卡车平均年产量大约是9.6万辆,德国则为9.9万辆。
可这并不代表大明能够超英赶德,因为英国光是履带式载具布伦机枪车就造了11.3万辆,德国也造了数以万计的半履带车。
对于这一类型的载具,大明的产能是很有限的,而且为了保证经济建设不陷入停滞,出厂的卡车可不是军队全盘包圆的。
周长风曾经在和罗符聊天时描绘过宏伟蓝图,那是一种装备了装甲输送车、装甲侦察车、坦克、自行高射炮的重型摩步师。
罗符认同这种作战单位的战斗力,但是对其补给消耗量提出了质疑,而且认为每个师就需要数百辆装甲输送车太过奢侈了。
于是周长风不得不削减他的宏伟蓝图,把装甲输送车削减到只有一个独立的输送营,专职负责将各个步兵营、步兵队安全送入高烈度交战地域。
装甲输送车看上去皮薄馅大,装甲只能抵挡中口径步机弹和炮弹破片,遇到任何像样的反坦克武器都会被像罐头一样撬开。
可这并非装甲输送车的运用方式,一个比较典型的场景是这样的——现在需要向一处前沿阵地派遣预备队,然而敌人却布置了两道炮火拦阻线。
假如是徒步步兵或摩托化步兵单位,穿越炮火封锁区域就要伤脑筋了,不仅耽误时间而且还可能在此过程中蒙受损失。
换作装甲输送车就完全不必担心这种情况,官兵可以搭乘它们放心大胆的穿梭于炮火之间,迅速抵达目标下车投入战斗,至于装甲输送车本身则不应在一线参战。
馄饨一个不剩、汤还剩三分之一,心满意足的周长风好不容易摸才出来一张面值一圆的纸币递给摊主,“结账。”
摊主找零的时候,周长风瞥见邻近桌子上有份士兵保险合同,一对姐弟在等馄饨送来。
他没多想就直接开口问道:“还买了保险啊?怎么样,家里谁在军中。”
二人应该是京城或京畿的人,年龄相差不大,看着是中学生的样子。
女孩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道:“是哥哥当兵去了,他……前些天我们收到通告函说他在打仗时失踪不见人了……”
“保险公司耍赖吗?”
“嗯,我们去找过了,他们说行踪不明不能全额赔付,最多只给四分之一。”
罗符也走了过来,抬手看了眼手表,随口说:“这事最近不少,应天府三县都收到这样的诉讼了。”
资本运作之下各种五花八门的东西和概念都萌生了,近代保险公司源自十九世纪,大明本土经济发达的地方也不甘落后,现在又正值战争时期,精明的商人们当然会不遗余力的营销自己的产品。
士兵保险被吹嘘得天花乱坠,吸引了很多明军官兵眷属购买,但不出意外的是这些合同中另藏玄机,真正到了需要赔付时却能以各种条款不相符来拒赔。
如今大明的市场监督体系还远远不够完善,想要成熟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根据历史经验来看,加速这个进程的往往都是一些重大事件。
于是周长风带着罗符来到了应天府官署,声称要寻求诉讼帮助,接着又吵着要见当官的,结果毫不意外的遭到了冷眼。
“这种事和府衙有什么干系?要找就去雇个律师打官司去。”接待的吏员很不耐烦,吐槽二人大中午的过来搅乱了避暑。
见不准自己入内,周长风便问道:“所以应天府官员都在?”
“怎么说话的?人家公务繁忙你还纠缠个没完了?”说完,那吏员就摇着头挥手让门卫赶人。
二人退到了街角。
罗符还急着回去以后把下午的剩余事务快点解决,不禁无奈道:“你这不自讨没趣吗,地方官府怎么可能搭理,而且上访本来就不能越级,你要找也要去上元县。”
周长风望着不远处的官署大门,突然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说的对,官府办事的德性就是不踢不走、轻踢慢走、重踢快走。”
“该回宫了,回去以后打个电话便是。”
“不,现在就要来上一脚。”
哭笑不得的罗符拽着他的胳膊,“求你别折腾了周大将军,我就知道跟你出来准没好事,你难不成要把这府衙给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