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唪……”见郑明入门来,正在淬铁的郑宗会心一笑,且轻轻地点了点头,便就此放下了手头的事情。
时下,二人相视一笑,便一齐走向旁侧的“喜桌”,开始张贴新年的气象。
啪、啪!
炮竹声中一岁除,家家户户燃新烛。子时未至,已有顽童点燃新竹,于自家院子里欢呼雀跃。
……
新年伊始,写春联也好,拌浆糊也罢,无非为了辞岁迎新,舍来一个美好的愿景。但见:大红灯笼高高挂,喜喜红联迎万家。又见红绸舞空起,与那红笼映月下。
这一夜,注定无眠,也无人愿睡。便是那些顽劣的孩童,也都聚堆出去玩耍……丝毫不在意家人的责骂。
是夜,有人焚香敬神,以待流年美满;有人沐浴更衣,以迎新接历;亦有人,聚餐喜宴,增进彼此情感……环顾遗园村的各处人家,都不曾见人消停——他们,或是擀面敬神,或是包满饺子。有人远溯的人家,则多留出相应的碗筷,既为他祝愿,也等他们归家。
新年万象,于一夜之间绽放。
“哈哈哈……”
迎新夜晚,夜未深时,已有人家去往他处拜年。村中不兴礼金,多是相互祝愿,也因未到聚时,多是相互拜年闲谈。而郑明一家,亦是早早的参与到了其中。
……
“李高就,新年伊始,愿祝您老安康,且多活几年。”有子拜年时戏谈,惹得一本高兴地李高就勃然大怒,在院里叫嚣着四处追赶。
此言,正是子羽的“天真烂漫”。而其之所以如此戏言,则多是受到同龄伙伴的指使和欺骗。
“诚谢夫子教诲,子华必铭记教诲于心……”书院里,子华向夫子孟离诚敬一拜,令得夫子及其父欣慰笑点。
此间陈师,已早早醉了归家……
……
“哈哈……孙爷爷,那今后小白和小小白,便也多劳烦爷爷照料咯——”子羽笑嘻嘻地向孙苓汤辑了一礼,逐眉开眼笑地回道。
“诶噎……”见此,医老孙苓汤不由为之怔然,但当着子羽一家长辈的面,自然也不好推却,只得牵强一笑道:“一切……便听子羽所言……”
……
今一夜,父携子逐户拜年送礼……
而郑明的第一站,是夫子家。
郑明向夫子深深一拜,未有言语,只立身时,见夫子欣慰一笑。
当夫子将一本经书转赠予他时,他一怔而看向父亲。但见父亲一笑点头后,他才展颜欢笑地向夫子深深一拜,引得夫子抚须长笑……
凌辰至时,村中大宴。
啾——!
啪——!
迎新夜,至子时前,村中己然新席大宴,更有烟火迎接。见那排面,可比有子诞生时更加隆重和喜庆,虽场面近似一般。
且见:先生于首席题字春联,每盈盈笑笑中接过家家户户的赠礼,后返赠一副祝兴的对联,或一副即意书之的墨宝。对于孩子们,每人皆有一杆竹笔。
又见:村长不停吆喝着张罗众人筹备年宴,他自己也饮酒敬贤,又管不得“伙计们”偷闲作乐,可谓是一波三折、进展缓慢……
按照遗园村的习俗,于子时凌晨前,乃为辞旧时间。而于凌晨正点间,乃是迎新时段。
辞旧时,大伙儿应于晚餐后布置家院,后于村中集体设宴,自待迎新聚欢,共襄盛举。
迎新间,当全村大宴,诸子拜年。且无论长幼尊卑,皆要一一向自己的长辈们拜年祝愿。而长辈们,亦要向晚辈们一一回礼,表达自己的祝福和期盼。
见夫子慈笑着递来竹笔,郑明温煦一笑,逐俯首辑礼、接过竹笔,轻声敬笑道:“谢夫子……”
夫子抚须而笑,轻轻点头,眉目里满是欣慰和骄傲。
啪啪、啪啪啪……
噌!
嘭——!
啾——!
散席声中一岁无,炮竹笙笙百事书。当炸年声起而又落后,众人也一一拜别归去,至于那满道上的宴席,则待得年后再卸罢。
“再会……”
“唪……”
今一夜,郑明满载而归,而郑宗,亦奉送良多。
归途中。
“唪!”郑明欢喜地拿舐.着一支龙须糖,笑盈盈地牵着父亲的右手。
郑宗亦面带笑容,且抱着一堆礼品。
不多时,二人且来到一家店面前,见那里摆满了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大红灯笼。
见之,父子二人不由相视一笑,逐撒手上前、各自选抱起一个灯笼,心有灵犀得向对方笑看过去……
啾——嘭!哗——
此时,突有烟火声蹿起,逐在夜空中炸现出一顿盛大的天花。
这花火,来自宴席处。
“哈……”
“唪……”见此良辰美景,父子二人不由相视而笑,虽无声,但温婉而柔煦。
当二人离去归家时,又一轮火竹升龙,于月下齐鸣争艳。
……
竹林别院。
年夜深沉,虽见远处灯火万家,却不见此地炮火声鸣。
此间,郑宗父子二人才刚刚装罢了门头的灯笼。
“唪……”
当悬挂好大红灯笼后,父子二人不由地相视一笑,逐父拥子肩、走进了屋里。
后院里,有一挂喜庆的炮竹,它的火引在此时突然地自行焚燃。
啪啪啪啪啪……
年关,便就此罢去。
……
这一夜深长,无几人愿意安睡。
大人们,整夜欢聚畅饮,不在乎世外忧乱。
孩子们,带着三只兽宠四处扎堆儿捣蛋,惹得村中不得安静、鸡飞鸭蹿。
夜烛长明,乃为炉火。
竹林似栅栏,隔断了远处的阑珊灯火,但却隐不住人心的浮动。
镪!锵!
房屋里,只有清脆的铁器声回荡不息。
郑明沉默地坐在床头,在他手边,有一布袋包裹,被他的左手轻攥着。又见他的右手里,拿着父亲的那个酒葫,碧青已朽,流苏缚绳。
因未燃灯,即便有月光从窗外倾泄进来,也看不现他的脸庞,更照不到他的身上。那床头的事物,也只能看个大概形影。
镪!锵!
厅内昏暗,虽有炉火覆去几分光和热,但仍比不过时节的清冷。
镪!锵……
……
翌日。
天微微亮时,郑明已经醒来,他出卧室而只见砧台余温,便知父亲已不在房内,便为之沉默,且转身向后院走去。
他一手提着包裹,且拿着习剑——这剑,已伴了他整整三年。它只是一柄普通的木剑,且为钝刃,但经三年习练间,它已渐渐开了锋刃。此刃,乃因习练而开锋,非是铸锋。
凉亭外,石桌前。
郑宗于此处负手而立。他背向着郑明,在他跟前的石桌上,置着一柄带鞘的长剑。
郑明扶着门墙走出来,一眼即见,便停在了那里。
见父不言,他亦沉默,逐转目看向桌上的那柄长剑。
剑,长四尺、宽三寸许,外制精栩,游龙吐刃。此剑,木柄木格,木鞘无流苏,且柄为褐檀,亦径达三寸;鞘,黑檀盲光,央中有鞘缚,绳印也。
但从郑明的角度,只能看见它的剑柄便是。
见此剑,郑明一眼而默,随之心绪黯然地垂下头来。
啨!
于此一瞬,突见郑宗猛地向前一挥右手,郑明只来得及瞳孔一缩间,他手中鞘里的木剑便一飞而出,瞬间深深地刺进了老柳树上!
嘭!
木剑,齐柄没入,又从后方探出头来。它刺在两个掌印的中间,致使整个树体仍有摇晃。
此时,郑宗才又慢慢地将右手重新背负到身后,尽管郑明心中仍感震撼和惊动。
“此剑,你已练了三年。”郑宗突然开口,只是言语有些平淡。
闻言,郑明声息一窒,后转目看去。
那背影,犹如高山。既沉重巍然,也有些遥远。
“从当年,你令我煅铸之日起,它便已经失去了意义。”言及此处,郑宗略有一顿,后话锋突转,道:“你,很好……但还不够。”
郑明沉默,慢慢地低垂下了眼帘。
与此同时。
“走!”言行同出间,只见郑宗突然拂袖一挥,那石桌上的木剑便自行地向郑明飞将了过去。
闻声,郑明惊起而双目一张,然,见那飞剑已至眼前,他只得伸手去抓!
嘭!
剑入手一瞬,郑明顿时瞳孔一缩,其上携带的巨力,即便是他也不能轻易抵消!竟被生生的击退了数步,又止步沉剑、向后滑行出三尺距离,才堪堪的抵挡住退势!且那剑,入手之沉重,更是凭空击风,几令他单膝跪地,不得已扶住墙面的沉下手去才能抓握住。
退势一阻,郑明即刻便抬起头来,但望去时,只见父亲如山背影,那门也将他隔得老远。
“父亲……”郑明于心中默念,随之,且慢慢地站起身来。此间,其心也黯淡,人也痛感,目中闪烁的,即是留恋和难断。
那剑虽重,却不比得他心中之万一。但父亲,一如始终的背负着手,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甚至连衣摆和发丝都无风敢动,更遑论,看他一眼……
良久无言,更等不来父亲一眼,他心中黯伤地垂下了眼帘,心中极感失落,又有几分挣扎强烈。
时间,流逝无言,当他抬眼看去时,才发现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
望着那屹立巍然的背影,郑明不由得心中伤感,但终究,也沉寂于未然。
那一眼深长,也象征着他的决断。
他慢慢地扶着墙壁向后退走了两步,当那一眼过后,他便不再有任何留恋,决然转身地走向了前院。
嗒、嗒……
郑宗只站在那里,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且越来越紧凑和频繁,是因他渐渐加快着步子使然。
当他从走变成跑,又从跑中向前冲,郑宗都巍不曾动。只有那个被他悬挂在后腰上的酒葫,于他奔跑中颠簸着,代人发出微弱的念想。
当郑明奔跑着冲出房子,又从另一头的前院跑向南路,他也未曾动弹过。
从始至终,他都未回头看过郑明一眼。他只站在那里,当人归去时,才有一缕轻风拂过他的耳畔……
那一缕拂动的发丝,或是寄托了陪伴与思念。
这一别,已不知何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