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后驿院。
此处,用作府中的车马停置。是以,整个后院所在的西门,也非是门庭样式,而是外设栅栏、升降大门。
此间,程威一身戎装、却未戴盔,见他正在马厩外为一匹黑马整装上鞍。看他面带温笑,举止亦是轻柔,显然心情亦是不错。
旁侧不远,一队弓弩剑卫正牵着马儿安心等候,已经整装待发。
唯不同之处在于,当先一列的钱豹,牵着两匹战马。看他右手牵着的马儿,正是程威的坐骑。而旁侧的李青,虽然已戴着头盔,但手里还抱着一顶带着红缨的头盔——显然,这顶头盔正是程威所配。
当程威将马鞍整理稳妥后,却见他突然温和一笑,随之用手轻轻地抚了抚马儿的脸颊,笑容和煦地轻语道:“差不多了……”
闻言,众护卫无人有动,既神色不变,也不做论断。
“程将军正在马厩,且随我来。”正逢此时,却听闻——从位于众护卫后方的门廊那边传来了动静。
不少人转身看去,正见到马厩的值守将卫队长和郑明从门廊外接引进来。
对于金姓的卫队长,众人已经深交相熟,自是一眼略过。但对于那个向值守顿首谢礼的孩子,不少人还是感到有些意外。唯有那些曾见过他者,才一笑而心中了然,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声“原来如此。”
“唪。”见有相熟之人在场,郑明不由欢笑,但深知不是时候,是以只是深深俯首相示。
众人一路跟随的目光,令尚且年轻青涩的马厩值守暗暗咧嘴,感到额头有些冒汗和心底发虚。是以,在故作镇定地在抹了一把额头后,他便一个劲儿地加快脚步、低着头地领着两人来到了近前。
“程将军。”到了近前后,值守先是抱拳见礼,后才恭候着腰身、俯首汇报道:“程将军,金队长有要事求见,小的特地带来。”
此时,金姓的卫队长也微微一笑,随之抱拳见礼道:“金诚见过将军。”
“唪。”程威洒然一笑,相比于三年前,年事尚且不高的他,面上也多出了几许沧桑和岁月。
一笑过后,见程威轻抚着马儿颈部的后鬃,柔笑道:“走罢……——它会送你一程。”
听闻此言,众人皆怔,不少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钱豹几人,也显得有些迟疑和困惑。
“这……”郑明也楞,逐迈步上前地辑手行礼道:“程将军,小子此番前来……”
“唪。”然,不等郑明把话说完,程威却一笑转身,笑量着郑明道:“适逢风历一千三百七十二年,距离第一百二十七次仙召已不足三月……”
闻言,郑明一怔,逐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程威的笑面。只见他笑容和善可掬,目中更有一丝深藏的期盼和潜藏的遗憾在内。只不知几许风霜,刻画了他的俊颜。
见之,程威一笑,但见他突地信手一挥,便见有一物从手中飞射到郑明的眼前!
郑明眼疾手快,只目光一凝间,便将那电光般飞射而来的物件抓在手里。放眼一看,却是一枚木制的令牌,上书——宜州,背面有印落款。
见之,程威一笑,目中有几许赞赏不言,而是笑呵呵地背负起双手,坦然道:“风境广阔,三千里厚土无垠,更有不少险地……你此番前去,可持我宜州令鉴,一路可作通关文牒。”
言及此处,程威话语一顿,而后接着说道:“再有孟相的信荐,想必,应是一往无拦。至于其他,你当好自为之……”
言至于此,程威话语一顿,转而侧头向金诚会意了一个眼色。
金诚见之会意,在点头回应后,便用双手将信件递还给了郑明。
“这……”望着手里的信件和令牌,郑明显得有些糊涂和意外,一时之间仍理不清具里的因由和往来。
“唪。”见之,程威不由失笑,后张口说道:“走罢——望归来时,你我不再相见。”
当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后,程威突然目中一凝、猛地抬起左手,且紧扣成爪状的横陈到自己的左腰侧。
一瞬间,逐见他目中精光乍现、气息高攀!且见音气震动时,那远在他后方二十余丈外的大门,竟也陡然地开始震动起来!
此时的程威,额畔的几许发丝纷散,其人神情亦略显狰狞,看起来气势惊人。
嗡嗡鞥——!
当那升降大门震动到突然骤升而起的一瞬,程威突然乍喝出声道:“黑火!”
嘶嘶嘶——!
此声一出,那匹位于程威身后的黑马顿时扬蹄踏空!随后,见它猛地突转,竟头也不回地向着后方的大门冲撞过去!
轰隆隆——!
大门升得缓、却不慢,当那黑马即将一头冲撞到大门的底端前,随着程威面上陡然一狰、猛地上挑左臂间,那沉重厚实的大门也陡然拔高至了顶点!
砰!
撞击声下,黑马一头冲到了外面,且掀起一路烟尘滚滚,没有丝毫停歇的打算。
“唪!”见郑明还如同他人般惊楞在那里,程威咧嘴发出一声狞笑,在令郑明随之惊醒过来后,笑森森地说道:“追的上它,便好好待它……——扶风之后,解缰卸鞍,它自会回来。”
郑明屏息凝神地注目着程威的眼睛,心中触动之下,也不由得火热和澎湃了起来,然只这一言语的时间,黑火便已经只见绝尘、而不见“烈焰”。
见之,郑明一默,他再看向程威时,只深深挺胸地提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便豁然转身地冲向了那道绝尘。
他速度极快,有较之黑火竟还要更甚三分!
临门一瞬,黑火,已远在一里之外!它欢快不羁地嘶鸣声,已在街道上惊起一片骚乱!
呼!
郑明一跃而冲出大门,见他同样欢快的笑脸,已然不觉那门势突落的威严。
“唪鞥!”程威奋然地攥握住左拳,当大门砰然砸落下时,已经看不见他的正脸。
砰!
当大门砰然落地,他身处震动中却仍魏然,但正面,已经黑暗,不可预见……
“传我令,黑火当前,拦者,杀无赦!”当此地掀过时,唯有一句阴冷的语言,沿着整个西城的大道遥遥前传。
嗒嗒、嗒嗒!
黑火当前,一路马不停蹄,行人皆退怯,此马之烈,其疾如风!
“哈哈哈……”郑明在后面紧追不舍,当一人一马几经追逐和攀比后,终是黑火领先,但郑明在及尾时突然一跃向前,后稳稳地骑在了马鞍上面。
嘶嘶嘶——!
黑火纵蹄,仅一悬勒间,便又猛地冲前!其速,较之先前,还要更快!
“哈哈哈……”郑明好不欢快,肆意地任马直前,直一路冲出宜州的西城门,而后一骑绝尘、消失在远际的地林线上……
宜州城,不见。
……
此后一月,郑明与黑火,便只在赶路间。这一路的风土人情,也只有二者共同见证。
山水田间马啸天,弱子负剑寻长仙。
但闻他处有乡知,一往无前觅善缘。
村村落落无数尽,唯传有人伙马伴。
马儿略倔不宿栈,惹得人儿讨人嫌。
稍久夜班嘶敦促,只得夜栖山林涧。
善恶是非因人变,决断只在一念间。
有者接应有者厌,无非二两过路钱。
大城小城皆往去,草客就饲也美满。
偶然攀岩一枝花,无非博得黑火欢。
良辰美景依相伴,牵马步入夕阳远。
诸天星盏遗无数,唯有幸光下夜原。
窸窸窣窣无人问,夜有酒葫醉石岩。
人生百态何挂牵,唯有一处在心间。
但当翌日天光起,日月阴晴也长眠。
三月濒春又循环,百花初艳也更天。
道是路途多艰险,却也无人堕恨渊。
有闻少侠扶良善,路遇不平又锄奸。
不知一剑何时现,是人是马还是仙?
三月,转眼过半,不剩多数。这一途,但逢通关时,郑明也只拿出宜州的令牌佐证通关,未曾动用过夫子的信件。毕竟,夫子的人情,非是他暂时所能衡量与偿还。
河阳郡,为风国五大内郡之一,此郡下属的宣州,距离王城扶风最近,只不足二百里。而在河阳郡的西垂,有一个纵横了两郡之地的山脉,其名——苍云。
苍云山脉中,有一峰,名为苍云峰。但苍云峰,非是单独一座山峰,而是一段盘虬了数十里范围的山脉的统称。而在这苍云峰的主峰内腹处,有一名山,唤作天柱山。
此山,极高,高不知几许,如擎天之柱。
远观,它就是一根石柱,近看,它还是一樽石柱。既无植木,也无其他,但在山柱的外环,却有一圈梯道。这梯道绕柱而攀,虽仅仅一尺许宽,但仍令人感到震撼,令人禁不住钦佩修道之人的气魄和决心。
这里,本是一处盛地,但因多年前,此处盛传有择人而噬的凶猛之兽出没,且多有试险者一去不归后,便再无多少人到来。即便是路过的商贾或闲游诗人,也不敢来此腹地侵扰。
然,郑明自是不知这种种、种种,他绕路途径过此地,见此处景色优异,且远处有高峰盛柱层层云叠、好不壮阔,便由得好奇心驱使地牵着马儿来到了这里。
“所谓千回百转,适隔十里而一貌,时至冬夏论春秋,亦不足以形容此地也……”郑明闲庭信步地牵着黑火,见他手里卷攥着一卷诗书,一路笑盈盈地游览着周边,倒也乐得自在。
“啧啧啧……”赏析过后,郑明又禁不住摇头赞叹,释气惋惜道:“只是到了这里,虽然生气沛然,但却活气浅薄,一路又不见鸟兽安家,更少了些灵气……”
“唪鞥鞥——”黑火洋洋洒洒地晃着大脑袋打了个响鼻,而后便选择低下头来,一边任由郑明牵着自己往前走,一边伸着脖子跟在后面吃草。
“唪。”闻声,郑明洒然一笑,微微摇头晃脑地吟首道:“知你不喜这里,但来都来了,便去一观,可好?”
“唪鞥鞥——”黑火打了个响鼻回应,但却把脸转向了别处,看来是并不乐意。
“哈哈哈……”见之,郑明顿笑,随之便牵着马儿向天柱山下走去。
“人生在世,何苦来兮,何苦去兮……”前去中,他又习诗书而吟,小径蜿蜿蜒蜒,亦有些妙哉。
“我见长空有日来,乃是灾祸当头照……”
“我观天象紫运吉,怎为烈日雨霹雳……”
“我道世间事无常,却逢患难是经常……”
“何苦愁兮……何苦怨兮……”
“何苦来兮……何苦去兮……”
“何兮……苦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