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霜吟看他时,秦靳玄也在看她。
刚沐浴完,长发被她用银簪虚拢在脑后,垂下的发尾还带着沾湿的水汽,露在外头的肌肤白里透粉,好似初春清晨沾着露珠的待放花苞。
惹人采撷。
自从他表明心迹,穆霜吟对他的目光总是无法招架。
此时也一样。
好在他似乎是察觉她的不自在,率先偏开视线。
“我要离京一段时日,明日一早走,后日不能来接你回宫了。”
穆霜吟微愣。
先是没想到他这么晚过来,是来跟她道别。
再是因他后半句话。
她后知后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出宫是他送,回宫是他接。
他说是顺便,现在想来,什么顺便会次次如此巧合。
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他故意为之吗?
以前他什么都不会说,她也没有多想。
而自从她出宫那日,他便再也不肯掩饰自己的心思。
“这些佛经,替我烧给岑夫人。”
面前突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穆霜吟思绪被拉回。
她接过。
忍不住又想,他为阿娘抄经,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转移话题太明显,秦靳玄看出她紧张,也不戳穿她。
“也许你生辰都赶不回来。”
那岂不是要至少一个月。
“放心,就算不回来,孤也不会短了阿吟的及笄礼。”
穆霜吟摇头,“其实没有也没事,殿下在外要一切小心。”
秦靳玄勾了勾唇:“嗯。”
“对了,殿下带上庞护卫吧。”庞水功夫那么好,留在她这里是大材小用。
出宫那日她就说过,秦靳玄坚持,穆霜吟也没办法。
现在他要离京,庞水跟在他身边更好。
“他会留在京城。”怕她多想,秦靳玄解释:“跟你无关,孤留他在京城另有安排。”
他都这么说了,穆霜吟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忽然抬起手,不给穆霜吟后退的机会,温热的指腹已经落在她脸上。
“别动,脸上有东西。”
穆霜吟怔住:“是墨吗?”
“嗯。”
被他指腹轻擦的地方有些痒。
穆霜吟忍不住问:“好了吗?”
“好了。”
他收手,穆霜吟悄悄松口气,心里的紧张却半点没少。
短暂沉默后,秦靳玄道:“我走了,你关好窗户。”
穆霜吟点点头。
他却没走。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笑了笑:“关上吧。”
这一次,穆霜吟迅速关上了窗。
片刻,外头有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归于平静。
重新躺回床上,穆霜吟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她刚闭上眼睛倏地又睁开。
不对啊,方才沐浴时她明明仔细净过脸了,脸上怎么会有墨水?
-
“呦,皇兄明日一早就得走,大晚上的不睡觉,这是去哪儿了呀。”
秦靳玄刚踏进东宫大门,殿门就传出一道调侃的声音。
福安上前接过太子殿下解下来的大氅,再吩咐宫婢将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端上来,极有眼色地带着众人退下。
殿内只剩太子三兄弟。
秦靳玄喝了口茶,从外边带回来的寒意彻底被驱散。
“这话该孤问你们,该交代的事情,孤白日都已经说过了,大晚上的你们来东宫作何?”
“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睡不着?”秦靳玄的视线落在半闭着眼睛的秦靳玉身上。
秦靳丰话刚说出口就被自己的双胎弟弟打脸,折起扇子直接敲在秦靳玉搁在桌上的手背。
秦靳玉终于睁开了眼睛,皱眉看秦靳丰,“做什么?”
“你怎么回事,整日眼睛就没全睁开过。”秦靳丰提醒他:“是你说要来大哥这儿的,来了你还是睡觉,那你来干嘛?”
秦靳玉慢悠悠道:“我是给你机会先说几句话,省得你待会儿又跟我抢。”
“我是这样的人吗?”
“你不是吗?”秦靳玉一桩桩一件件数给他听:“六岁的时候,大哥监督我们做功课,同样背首诗,我只不过背的时间比你稍微长一点,是谁去跟父皇母后告状说我故意缠着大哥说话,耽误大哥教你功课?”
“七岁……”
“停停停。”秦靳丰站起身,烦躁地薅了下头发:“那么久的事情了,还总拿出来说,小气。”
“你们说话吧,我保证不插嘴,赶紧的,说完赶紧回去睡觉,刚才出来还不觉得,现在大哥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困了。”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只是眼神清明,不见半点困意。
“你要是困,你尽管回你的宫里睡觉,反正我们又不一路。”
“那不行,你走路都闭着眼睛,我怕你摔了。”
口是心非。
明明是大哥明日要离京,自己想过来同大哥说话,借口倒是蛮多的。
幼稚。
秦靳玉看着这个只比他早半刻出生的二哥,无奈摇头。
说起来,他更稳重更成熟,怎么就不是哥哥呢。
殊不知在秦靳玄心里,两个人一样幼稚。
多大了还整日斗嘴。
有时候秦靳齐都比这两人稳重,他都懒得理他们。
秦靳玉还真有正事要告诉秦靳玄。
“皇兄,孙礼典果真让人往明鹰宫送了信,他约我相见。”
“只有他?”
“是他送的信,不过他还提到了齐贺。”
秦靳玄并不意外,这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可能单独行动。
“你想见就见,不想见也无需理会,若是出宫就多带几个护卫。”
秦靳玉嗤了声:“我知道,皇兄放心,他不能对我如何。”
“不可大意。”小心点总没错。
秦靳玉点点头,心中另有怀疑。
“皇兄,你说这两人会不会已经跟清王勾搭上了?”
“没那么快。”
他卸了孙礼典等三人的权,清王肯定要借着这个机会拉拢三人。
乔长盛暂且不论,孙礼典与齐贺即便对清王画下的饼感兴趣,这种关乎家族兴灭的事,不可能轻易下决定。
“那父皇那儿……”
“父皇若是问了,你直接说,父皇若是不问,你也不用说。”
秦靳玉垂眸思索。
皇兄的意思,他大概猜得到。
这么多年了,秦靳玉不相信自己父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重情重义,这一点从他对母后、对高家的态度,他们这几个当儿子的都可以看得出来。
于清王一事上,父皇之所以优柔寡断,是为太后的养育之恩,也是为与清王的兄弟情。
或许在父皇心里,他始终认为清王还是顾念着兄弟之情。
只要清王没有更进一步,他不说破不点破,就能够一直维持表面的和平。
也不用让皇祖母左右为难。
可是人的野心会越养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