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垂花门右侧有个石桌子。
秦靳玄披了件墨色大氅,坐在石桌旁的圆凳上,背对着东厢房的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秦靳玄回头,见是她微微惊讶:“怎么起来了?”
穆霜吟正要抬步,他率先起身步上石阶,很快在她面前站定。
底下人都很有眼色,该站远的站远,该待在屋中的待在屋中。
长廊上就她与他。
穆霜吟仰头同他对视,回他方才的话:“没睡着,听说殿下来了,就出来看看。”
“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过来?”
“听说你们遇上流民,总要亲自来看看才放心。”
燕火消息传回宫里时,他正好忙完,没有耽搁就策马出了城。
“那些流民有什么问题吗?”
秦靳玄笑道:“没得胡思乱想,放心,我已经让人安置好他们,并让巡检司连夜带人在周围搜寻还有没有其他流民,不会有什么事。”
实际,那十几个流民中有几个人有岐人特有的蓝眸,但这些事他会处理,不必徒让她担心。
他既已知晓并且做了安排,穆霜吟也没有再多问。
夜已经深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殿下今夜宿在何处?”这院子已经没有其他厢房能让他就寝。
“担心我?”
穆霜吟头点得落落大方:“这不是应该的吗?就算今夜是二殿下三殿下过来,我也会问。”
秦靳玄:“……阿吟,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她怔然:“殿下为何这么觉得?”
看出她是真不知道,秦靳玄顿时泄气。
“既然不是,方才那后半句话就不必说了。”
穆霜吟半晌才想起自己方才说的后半句话是什么。
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湘妃色狐裘将她的身体罩得严严实实,尖尖的下巴有大半陷在蓬松的白色毛领里,衬得她脸更小了。
秦靳玄想起自己几次握过的细腕,眉心蹙了蹙:“福安拿到丹昭宫的东西都没吃吗,怎么一点不长肉?”
他不提这事穆霜吟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
他骤然提起,藏在绣鞋里的脚趾开始抓地。
再看他依旧面不改色,穆霜吟心情很复杂。
既然他先开了口,问不问都要尴尬一回,那不问岂不是亏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秦靳玄脑海中闪过奶娘那封信,说得却是:“母后吩咐严嬷嬷的时候,我正好听到了。”
这倒是与穆霜吟的猜测对上了。
“这种事,你不是应该当做不知道吗?”
秦靳玄说不是,“阿吟,我心悦你,自然要对你的事上心,否则我又凭什么指望你喜欢我?”
穆霜吟杏眸不觉睁大。
她一向温婉端庄,极少这样失态,秦靳玄心都软了。
他又想摸她的脸,手抬起,最后还是克制地收回。
“天色已晚,你进屋睡吧,我去阿齐屋里。”
-
西厢房。
小贵子在离门口不远的位置置了一张榻,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时,他当即醒过来。
“太、太子殿下?”小贵子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即刻要掀被下地。
“睡你的。”秦靳玄撂下这句话,直接进了里间。
秦靳齐睡得正香。
他睡相不好。
一会儿手脚伸直,摊成一个大字,一会儿腿夹着枕头,滚完这边滚那边,一会儿手握成拳开始乱打乱挥。
太子殿下皱着眉在他榻边站了半晌,那眼神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难以想象一个人睡相能差成这样。
睡梦中的秦靳齐似乎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睁开眼睛。
“咦,怎么大哥都到我梦里来了,讨厌。”
嘟囔完他眼睛已经重新闭上,抱着枕头又转向另一边。
秦靳玄:“……”
半夜,秦靳齐起夜,忽然发现床边有道人影,贴着墙坐得笔直。
“小贵子,你大半夜坐这里干什么,要不是我胆子大,得被你吓死。”
秦靳齐眼睛都没全睁开,他两只脚凭感觉找到底下的靴子,刚套上,外间的小贵子在此时进来。
“四殿下,奴才在,您有什么吩咐?”
“你?”秦靳齐又去看坐在床边的人,这次看清人了:“大哥?”
秦靳玄仍旧闭着眼睛:“嗯。”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那你怎么坐在这里睡,多难受啊,床那么大,你怎么不上床?"
秦靳玄终于睁眼,一双桃花眼面无表情看着他:“你的睡相你自己不知道?”
“……”四皇子挠挠头:“我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睡相是有些不太好,这不是一个人睡,随意一点嘛,有人跟我一起睡就不一样了。”
“有些?”
秦靳齐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大哥在,我肯定安分得不能再安分,我去一下恭房,大哥先上榻睡吧。”
秦靳玄闭上眼睛,“不用,我怕明早醒来跟你二哥一样下巴脱臼了。”
秦靳齐心虚,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那会儿是年纪还小,二哥自己睡相也不好,抢被子误伤而已,现在不会了。”
“是年纪还小,也就是今年的事情。”
“……”
翌日,秦靳丰秦靳玉两兄弟早早到了。
韶华公主的祈福忌以沐手开始,做完法事,亲眷捧经燃于长明灯内一日就结束了。
忙过一日,几兄弟策马回宫,隔天再过来。
三日过得很快。
年纪越大,皇后的心越发豁达。
这三日她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悲痛中缅怀亡女,三日过后她也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避免回宫时辰太晚,按照安排,通常在第三日午时就能忙完所有事情。
第三日忙完后,皇后说歇晌后再启程回宫,穆霜吟没有怀疑。
然而等她一觉醒来,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不见了。
偌大的院子中,只剩下秦靳玄一个人。
皇后给她留了封信,信上说他们先行一步,让她跟太子一起回宫。
“……”
怎么连她的人都带走了?
皇后娘娘的意图未免太明显了一点。
再看面前心情好像十分不错的太子殿下,穆霜吟问:“娘娘的安排,殿下事先知道吗?”
“知道。”
“……”他承认得倒坦然。
穆霜吟咬住唇瓣,轻瞪他一眼。
“别咬自己,实在不行,我让你咬?”
穆霜吟听得耳朵尖都烫了。
“殿下想得美。”这话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秦靳玄低低闷笑两声,问她:“想骑马吗?”
她跟着他来到云泉寺后门,猎鹰就在那里。
赤兔马毛发光滑柔顺,生得极为赏心悦目,穆霜吟心有些痒:“我能摸摸它吗?”
秦靳玄点头:“可以。”
穆霜吟小心翼翼伸手,猎鹰却主动将头挪过去,轻蹭她的手心。
她惊喜:“它好像很喜欢我。”
秦靳玄勾了勾唇:“嗯。”
马儿都有灵性,他习惯随身携带她的东西,或多或少沾了她身上的气息,猎鹰估计是以此识人。
过了瘾之后,穆霜吟朝四周看了看,“只有一匹马,怎么骑?”
秦靳玄翻身上马,坐在马上朝她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