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植卿牵着高瑜的手,往杂货小超市最里头穿行。
开着的一个小铁门,需要低头通过。
进去瓷地砖,两边杂货小仓库,一个铁梯子横在墙边。
塑料透明条形帘子,掀开,乔植卿提醒她台阶,下去还是一个铁门,有点掉漆,有点生锈。
小铁门打开,别有洞天。
有洞天也就那么回事,小院装修装得和京兆尹差不多,庭院面积比京兆尹要大。
阴天,天空像是被一层轻薄的灰纱笼罩,看不见太阳,天色淡淡的银灰色调。
宽敞的前院,青灰色石板路,没铺白色鹅卵石,也没有香糕砖,石板还有些湿漉漉的,一个孤零零的太湖石,可能老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屋顶覆盖瓦片,屋檐下的彩绘斗拱,朱红色漆层柱,庭院中的树木光秃秃的枝条。
抄手游廊,白色的墙,朱红色漆层柱,朱漆坐凳栏杆。
正厅在左边,影壁在右边,影壁后面才是正门,乔植卿不带高瑜走,那个门只有打烊的时候才开。
落地玻璃窗包间,金丝月白色纱窗,一桌宾客隐约其中,再右侧槅扇长窗。
和京兆尹不太一样的,古朴而宁静的气息。
从正厅进去,是饭馆。
一看就是老板自己装的,一看老板家底殷实。
挑高很高,木地板,乳白色淡蓝色晕染的地毯,红木圈椅红木小桌边上摆一排,椅背和扶手处雕花装饰。
角落处比她人还高的青花瓷瓶,下边一个雕花几呈着。
正值饭点,却有种快要收摊的感觉,厅堂没什么人,北面包间走廊,远远近近的谈笑畅饮声。
柜台上,收着的一排塑料菜单,柜台边财源广进假小盆栽,百宝嵌八宝盒,里边装小糖果。
高瑜拉着他悄声问,“老板把自己家私藏都搬来了?”
乔植卿笑了低声说:“老板疯狂踩雷,这里全是他踩雷成果。”
高瑜拿气音叹道:“...哦,都是假的。”
乔植卿不让她说了,牵着她要往侧边柜台走,“老板钱都花出去了,你就当它是真的…!”
柜台后管事的是个中年男人,光头啤酒肚,袖子已经卷起来了,站在穿礼仪制服的女服务生身边。
柜台后面,紫檀描金万历柜,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梅瓶。
中年男人看了两个人一眼,从柜台里摘出来两本菜单,一本黑皮一本绿皮,隐藏菜单,塞到女服务生怀里,不是需要隐藏菜单,是隐藏菜单才是它家真菜。
女服务生带着两个人往包间去。
“买木头找你你会看不?”高瑜松开他手,好奇问。
乔植卿回顾瞧她一眼,笑着说:“我不会看,找卡比看,卡比现在会看了。”
双交四椀菱花格的推拉木门推开,包间很敞亮,挂两幅竖着裱作过的画,五个人的玻璃转桌圆桌,桌面上纸巾盒还木头雕填缅花。
红木雕祥云靠背椅,落地窗,能看到庭院,玻璃门通庭院。
红木小橱柜,柜子边一个花瓶架,蓝釉瓷瓶,插着白牡丹,正快凋零。
包间门没关,没开灯,光线清亮。
门外走廊来来往往的穿制服的服务生,年轻的服务生推木车,金铜色餐罩。
黑色牛皮金字菜单翻开,一张打印的菜单,绿色牛皮质感的菜单打开,也是同样的。
隐藏菜单,奇怪的菜单,仅仅只有菜名文字,没有图片,没有标价,高瑜抬头看他。
乔植卿正望着玻璃窗外庭院神飞天外,他随便坐坐,坐得端直,无意识周遭气场肃然无形迫人。
高瑜很会,关闭乔植卿这种气场的按钮,就是打断他一下,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
高瑜友好的微笑,盯着他眨眨眼睛,把菜单推了推,“可以不标价的吗?”
乔植卿转而盯着菜单上的字怔滞,“没有吧?”才回过神来,抬手把菜单拽到他自己面前翻开,“不用吧。”
服务生女士进来上茶,茶盏多添的,壶和茶盏都很漂亮,黄釉白鹤图案,把剩下几套餐具收走了,临走把门拉阖。
高瑜给他给自己倒茶,“嗯,老板不一般呢。”
乔植卿没回她话。
绣花高饤一行八果罍,再往下看,下酒十五盏。
高瑜看看他,两个人心领神会笑了。
随便点两盏来吃吃,那都有四个菜,吃不了那么多。
乔植卿指尖划过第八盏,提醒道:“这个没雷,其它的记不清,它们菜单套皮。”
高瑜疑虑问:“我能吃吗?会发吗?”
乔植卿感觉也是个问题,他一阵沉思,“应该没事吧?没学过。”
高瑜无语微笑抿了抿唇。
另外一本黑牛皮金字菜单,外面那些商务餐馆经常有的,枣木烤鸭脆皮乳鸽松露小笼包松露豆腐,松露松露全是松露,情理之中鱼翅大乌参猴头。
翻到最后,匪夷所思的驼峰鹿筋熊掌猴脑豹胎彩雀斑鸠红头鹰。
高瑜再四顾看看,看看仅含菜名的菜单,那样她就明白了,这都给什么人供货的餐馆?总之最好别是他爸,但她没问,只说:“这些真的有吗?”
乔植卿探头看一眼,“没有…不要点...要提前订,订也都是送货。”
高瑜翻过一页页a4纸菜单,幽幽看着他,莞尔笑道:“你这饭让我无从下口呢…”
乔植卿愣了一下,他会错意,仿佛被刺中,他盯着她双眸淡然问,“怎么和我说话还云里雾里?”
高瑜讪讪笑了下,“我就说全搞这么鲜,腻得慌。”
乔植卿想她也不会当回事,“拿来,给我点。” 他拾过去菜单看也没看,按铃就要服务员过来。
无从下口,那就吃点正常的,竹荪配娃娃菜加松茸,这不就正常,火锅店里都有竹荪,家常娃娃菜,商务宴请常用松茸。
羊肚菌炖排骨汤也正常,两广菜市场天天买。
鱼肯定要点,东星斑是到处都有,地方不对,换宋庭庸来看看,再上一东星斑能把宋庭庸吓死。
正常一点,换江白条。
梅花汤饼,多好听的名字,驴窝菌,太经典了,鸡汤加驴窝菌youtube煮饭教程视频都教,来两个当主食吃。
樱桃焦糖酪,乔植卿知道高瑜喜欢甜的咸的一起吃,奇怪的习惯,皂儿糕,花里胡哨,那就跟定胜糕差不多。
服务生年轻的小伙子,瘦瘦高高的,看着都很灵头,相貌周正,两只袖子卷了上去,站在乔植卿座位边,乔植卿手里菜单一端靠在桌沿。
服务生小伙子蹙眉拿脑子记菜,连着点头,超高的工作素养,看都不看两个人一眼。
乔植卿照高瑜习惯,同服务生说:“麻烦糕点一起上。”
隔一会儿,敲门进来另外一个服务生,提一个水桶,给看鱼。
单一份第八盏两道菜,奶房玉蕊羹,餐馆不知道该怎么做好,直接做成拨霞供。
高瑜手里提着筷子,米其林黑珍珠omakase吃烂的人露出的赞叹神情。
高瑜盯着他颔首笑道:“个么还是你们来得个会享受。”
乔植卿不爱听这种话,靠回椅子背,他也没直说,“什么你们我们。”
米其林做饭,装逼使用,住酒店进酒店自带餐馆,那就多半是白轮胎,那就有八成的几率人满为患,且踩惊天巨雷,未必有多难吃,只是令人疑惑这能被称作白轮胎,黑珍珠食材都追着白轮胎跑。
追求食材,广府猛烈海鲜大排档,真实的山珍海味,追求味道,主日叔叔阿姨家里做的饭味道最好。
高瑜边吃边欣慰点头,“可以的,带进农家乐可以变成干饭天花板。”
“不能带司与京来,司与京不喝酒的人,司与京来能把隔壁桌敬死。” 乔植卿摆首笑笑,“和和来吃过,和和也也喜欢。”
高瑜给自己夹菜,乔植卿把通庭院的玻璃门打开一条缝。
敲门上菜很多次,上来梅花汤饼,乔植卿开心了,他最爱这个,其实就是鸡汤驴窝菌配梅花形状的面饼。
乔植卿就旋一碗梅花汤饼,要高瑜也吃。
一桌子菜,乔植卿也没吃两口,双眉微凝,望着窗外,平淡的神情。
高瑜看看他,没说话。
听不见隔壁包间的开怀畅饮,能得见室外院子喜鹊在枝头喳喳的叫。
宁静的庭院,庭院一颗树,只剩枝桠。
为烟火气所包裹,这里时间好像走得很慢。
是他们会享受,是秒杀白轮胎,再往下想下去,不能深思,层层积压厚重的悲哀。
吃饱了,到点了,小魔法师该开始施法了。
庭院朱漆坐凳栏杆,乔植卿在打电话。
高瑜在包间内回头,瞧他一个背影。
乔植卿举着电子烟,实话实说,傻白甜同学Ezra,倒霉蛋加急补办一个月没下来,拖拖拉拉快给小同学拖死掉,我们小同学生活拮据,两年没回国,爹妈想念,机票重订手续费不给退,家庭经济不行,难以承担,旅行证,知道当天可以办下来,别馆子打印机没墨就行。
淡淡的炊烟的味道,高瑜推玻璃门出去,坐他边上点一根烟。
旱得旱死,涝得涝死。
宋庭庸家找人办事,集团老板都要三分卑躬屈膝。
乔植卿家找人办事,那属于他家降下恩宠,抢破了头地给他办。
高瑜回头看,后边包间几个服务生正在收拾打扫。
乔植卿打电话打到树底下,他拿着个小树杈,无意识在树上划小人。
高瑜看乔植卿怔了一下。
不知什么缘故,乔植卿突然中断施法,仓促道:“不用不用了叔,回不来就让买个教训吧。”
高瑜觉得奇怪,本应皆大欢喜的事情,乔植卿办事是特别邪乎,有时候看起来他一点管不上的事情,他都能办。
有时候,按道理以他的家庭背景,处理一些事,应当不费吹灰之力,结果他又管不上,办一下卡住了。
乔植卿语速很快,几乎是有些匆忙地要挂断电话。
电话挂了,乔植卿盯着一处发愣,他似乎没能思索出来,回身扫了她一眼。
乔植卿坐回她身边,盯着她手里的细细的烟问:“好抽么?”
高瑜也没问他电话为什么挂那么急,她从来乔植卿说她就听着,乔植卿不说她也不问,“不好抽,没来得及买。”
乔植卿点头,“少抽。”
寂静几秒,乔植卿探手。
高瑜吸一口递给他。
递给他他就丢了,起身踩灭,踩灭他回包间。
高瑜回望包间,看他从钱包掏出来一堆现金,她掏出电子烟杆来吸两口,回包间。
乔植卿把手里现金分四沓,两沓卷一卷,各压在两只汤碗下,他盯着盛江白条的盘子看了看,于是手里现金两叠合一沓。
高瑜松了松肩,付钱了,意思也就不一样了,她笑着问,“你知道吃了多少钱?”
乔植卿笑了笑,“不知道,谁知道,凭感觉。”
高瑜啧啧叹了下,复杂的结账程序,她帮他往盘子下面塞。
高瑜环臂看了看,心下又觉得不妥,“你不犯忌讳?”
乔植卿旋即笑了,他兴致盎然看她,靠近她一步,垂眸直勾勾盯着她问,“我犯什么忌讳?”
二人目光对视几秒。
高瑜没接触过,头一次亲身接触,不太熟悉。
乔植卿天天接触,打小接触,怎么样他清楚到家门。
高瑜觉着乔植卿在拿气劲压她。
乔植卿笑道:“那就算我结先前的。”
高瑜想了想,也就没说什么。
乔植卿把门推开,回头笑着说,“我先撤,你再撤,可以隔一会儿。”
高瑜也就扫一眼没拉下东西,等半分钟,去大堂寻他。
柜台前边,乔植卿正和两个男的颜笑推推拉拉。
一位是一开始摘出来隐藏菜单的柜台管事的中年男性。
另外一位中年男性,气质独特,穿西服打领带的中年男人提公文包,面容刚毅,浓眉大眼,嘴唇略薄,体态匀称。
小魔法师再创辉煌,一个不用他结,一个抢着给他借,原来钱有这么难花出去。
乔植卿在其中瞥高瑜一眼,隐秘扫手要她走。
高瑜汗颜正挪步,那位穿西服的中年男性眼睛才尖,一眼认出她。
穿西服的中年男性径直往高瑜方向走,要迎她。
西服男士把高瑜迎到乔植卿身边,给柜台的管事的介绍,“来来我介绍一下,××××高董的千金,高董的掌上明珠。”
高瑜觉着好震撼,乔植卿一般不会跟这些人介绍她,见都没见过,怎么认识,怎么家门还被人报出来。
高瑜礼貌连连朝西服中年男人点头致谢,她太久没处理过这种外交事故,听乔植卿在边上恳切缓声说:“叔,真不用。” 他是真的不用,账都已经结在江白条盘子下边。
乔植卿手里一张银行卡,还往柜台后边女服务生面前递。
乔植卿一开始让她打单子,吃多少钱乔植卿要有数,柜台有价格。
单子才打出来,冲出来两个人,女服务生也就把刷卡机收回,化为微笑木头,只给乔植卿单子,点头致礼。
瞧得出乔植卿和西服男士很熟悉,两个人神色中带着几分对对方真情实意的感激。
塞现金的手法比小偷还厉害,西服男士要结,乔植卿抢一下就把现金顺进那人公文包里,不过他也没带那么多现金,这些现金不够付两次。
那样也没用,西服男士还是能发现,低头瞧一眼,开公文包把现金拿出来还他。
乔植卿牵着高瑜一片混战,西服男士又给柜台结了一次帐。
临了柜台管事男还给乔植卿提一兜茶叶,说老板送的。
庭院,饭馆正打烊,庭院正门正被两个男服务生打开。
西服男士提着公文包走着,愉快和悦的笑容,不经意间流露而出一些疲劳,同乔植卿和高瑜道别。
乔植卿礼貌朝他躬身点头,西服男士快步离开。
高瑜看看两个人,尴尬是尴尬,他们两个人却很亲近,诡异的温馨。
乔植卿也拉着高瑜赶紧走,钱在他们那里没用,不用还回来,还送了他一个茶饼子。
往台阶上走,高瑜听背后一个很热情的中年女性声音,“慢走噢,下回再来噢。”
高瑜回头看,见一位穿旗袍套白色羽绒服的大娘,身姿丰盈,一头卷发,面庞圆润,皮肤细腻白皙,耳垂坠着满绿翡翠带钻耳饰。
高瑜笑着回头道谢,冷不丁被门槛绊了一下,小臂被乔植卿拽住。
“喔。” 高瑜叹声。
乔植卿沉声嗯一声。
高瑜觉着被他往上提了一下,她笑笑站稳瞧他。
乔植卿垂眸看石板台阶面,手里缓慢松手,“不看路...”
出了大门,高瑜回望正门,大门也很简陋,没有垂花门,也没有牌匾,只是开扇铁门。
乔植卿太见怪不怪,这种地方见太多了。
高瑜单纯对不熟悉的事物犹然而升的恐惧。
乔植卿木然的微笑,提高手里茶饼纸质袋子,“有点搞砸了。”
寒风拂过,高瑜勉强的笑容,西服男士刷的卡,乔植卿压在盘子下的现金,她把他手按下去,“没搞砸。”
乔植卿浅浅笑了笑,眼波流转瞧着她。
高瑜再问:“那个认识我的人是谁啊?”
“嗯…商人...中介。” 乔植卿牵着她要走,低首肃然赞叹道,“…很有本事。”
高瑜瞧着他,“那里蛮好,可以不用再去了...”
乔植卿听了没什么好气,“为什么不去?”
他目光自她身上撤开,“习惯一下。”
其实乔植卿也不认路,再走两下要开导航。
高瑜在他后面跟着,手机打字回着消息,“嗯…”
乔植卿回首等她,“嗯?”
高瑜追上他,笑着低声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跳楼都要留给老婆孩子钱了。”
乔植卿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怎么了今天。”
走到胡同里去了,老四九城酸奶,一排老酸奶,喜鹊声,骑电动车的外卖小哥飞驰而过。
牵小学生的中年女性,系着红领巾,裹着浅粉色的羽绒服,小学生脸颊浅红,兴许也感冒来的。
走到大路,马路牙子边,马路上全是车,乔植卿低头看手机,“有个朋友,见一下么?”
高瑜讶异,“喂我咕咕这么多朋友还要跟你见你朋友?”
乔植卿正接电话,来自打车软件的电话,他打着电话应着,手背顺了一下她发丝,目光落在她锁骨。
高瑜怪罪的微笑,“掐死你。”
乔植卿收手机,垂头湛然轻笑了下,“难受就回去吧,自由活动。”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太熟,总之有一片湖,有树,像是个公园,出了点太阳。
越过一排树绿化带,湖边三个折叠躺椅,像是谁带来的摆在那里。
乔植卿的这位朋友,是位德区留子,也挺帅,人很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