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全是车,放眼望去尽是红色车尾灯交错,对面车道拥堵比这边更严重,再起步,短暂的微小前进。
高瑜收她妈妈的消息,其中一条消息,
「咱们家帮他代持,不要轻易还给他,是他问你要了吗?」
高瑜只回复,
「不是」
乔植卿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男声,声音低沉,语气十足郑重。
高瑜凑在乔植卿身边仔细听,乔植卿也没制止。
乔植卿另一手托上手机,紧声低声问,“叔,这事情我哥哥知道吗?”
乔植卿的哥哥现在不在这个城市。
电话那头语速很快,声音模糊,非常急切地给出建议,并且恳切地解释事态有多严重。
乔植卿无声笑了下,手抚上身前高瑜长发。
高瑜听着颤颤倒抽了口凉气,瞥了一眼他脸色,缓缓正身坐回去,再没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
只听乔植卿不停地低声道谢,又肃声说,“不会,不会。”
待高瑜回过神,看乔植卿没改目的地,也没打电话,乔植卿直接睡觉了。
高瑜惊异了一下,收着力劲推他,乔植卿睫羽颤了颤抬眼看她。
“你还不赶紧去吗?你这不耽误事吗?” 高瑜靠车门靠得很近,仿佛刻意隔着些距离,紧盯着他轻声问。
乔植卿疑惑不解,带着些怨气的样子,怠然道,“有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傻子?他又不是死了?”
高瑜唇瓣微启,思绪纷乱,面上不显。
直到下了高架,乔植卿仍像没接过那通电话,高瑜讪然淡声说,“随便你。”
绕湖开快很多,路边湖边步行石板路,人少很多。
车窗外两边尽是树,路灯昏暗柔和,照得地面斑驳陆离。
路边不起眼一块石头假山牌匾,暗红色的题字。
曲径通幽处,上桥很窄一条路,开到头,两条横杆一前一后拦着前车。
看前面那人,站在前车的一侧,正朝前车敬礼。
高瑜看过,乔植卿在看手机。
前车放行,车窗降下来,外面那人问,乔植卿就说去八号楼,说着往前排递淡绿色房卡本,前排司机师傅接了,从车窗递出去。
外面那人问,“姓...”
乔植卿礼貌说,“姓陈。”
高瑜瞧他一眼,那也不是他爸的姓,说了一个高瑜从没听过的名字,对不上是谁,接着又说了一个高瑜也从未听过的女名。
横杆抬杆。
湖面如镜,对岸灯光树木倒影映在湖水中,湖堤一列火树银花,桥拱亮着金色的灯,矗立在山上的塔楼,光影交错,红色塔顶,金色灯光塔身。
一片高耸的树林树干,地面装饰灯向上打亮,纵横交错的树枝光影。
没灯,很黑,前面一块石匾繁体字,再左拐。
大门建筑,古朴辉煌,金色灯光勾勒,瓦片铺设,飞檐檐角高高翘起,两侧屋檐延伸出去,与中央木制竖条圆造景门区连成一体,比例宽阔,门楣上的匾额高悬打着灯。
礼宾台没人,司机师傅推门下车,在同一侧把门拉开了,乔植卿连声道谢,高瑜没等司机师傅过去赶紧下车。
一个人也没有,乔植卿下车先点烟,烟着了他双指夹着烟,往灭火垃圾桶边上绿植绿化带前边走。
高瑜点了一根,追他到他边上,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眼镜,半框眼镜,下半框银色细框,他还是看东西看不太清楚的样子。
乔植卿抽一口,神色淡漠看着前边在发愣,隔一会儿吹出一口烟。
高瑜举着烟揶揄他,“他为什么不朝你敬礼?”
乔植卿被她吸引去注意力,“世袭制在分封的时候...”
乔植卿笑了,说错了,“世袭制在建国的时候已经取消了。”
庭廊顶打灯,红色的地毯,挑高两层木质竖条纹大门感应到人自动打开。
灰白色大理石地面,落地玻璃外面一潭湖水青石小桥,对面歇山顶堂屋亮着灯,隐在夜色中,松树树木绿植环绕四方,遮蔽着庭中一隅。
高瑜跟着乔植卿走,要走很久。
走廊两侧玻璃窗,外边中式建筑恢弘,水波荡漾,灌木紧紧簇拥在亭台楼阁之间,都打着灯,走廊玻璃窗一段段窗帘。
电梯门口两侧,玻璃罩子,现代的汝窑工艺瓶子。
高瑜跟着乔植卿走,她低头手机回她妈妈消息,余光正看他停下。
乔植卿回身往反方向走,“走错了。”
高瑜举着手机把门带上,窗帘自动开。
乔植卿又拍自动窗帘按键,把窗帘关上,他已经坐书桌椅子看手机,在点外卖,他问,“困么?”
“不困。”高瑜小腿抵开躺椅沙发墩子,往躺椅沙发一摊。
乔植卿在点外卖,“股票你卖吧,不开心就挑几个卖,暘飨,眚隰,俟觯髁繼,现在都能卖。”
高瑜正拿手机敲字回消息,听着他的话语,一时停顿,双眸微凝。
高瑜支着坐起来凝望他,反复思忖,重复修改措辞,“不用,不用再往我名下登记股票了。”
乔植卿看着她,她唇角无笑意,他也无心辨别她态度,他只温声说:“股票卖了吧,卖哪家的都行,看你喜欢什么,给自己买点。”
高瑜凝神详察他神色。
片刻。
高瑜躺回沙发靠椅,凝神盯着他,徐声说道,“之前的过两天我都转回给你。”
乔植卿似乎意识到什么,划着手机屏幕手指动作停滞。
高瑜进一步说道:“手续费我出。”
高瑜瞧着他倏忽一愣,“...你一股都没有?”
乔植卿听着她的语气心头一沉,思绪空荡荡,隐隐蔓延的不安。
“不用。” 乔植卿默不作声,他靠回椅子背窝着,手机举在自己眼前,“不用转回给我。”
高瑜只皱着眉看着手机,没接下一句,
乔植卿垂眸黯然望着一处,就知道她只是通告。
他把手机屏幕锁屏,随即站起身来,手机揣回口袋,他眉心微蹙神思复杂瞧着她,单手插在腰间,开口却而缄默。
乔植卿只觉着胸口闷闷的,开言声色不由得淡漠,“房费续了。用我陪你么?”
高瑜毫不掩饰的一瞬慌乱失落,她徐徐移开手机瞧他,“你要回家?”
瞧着她的反应,乔植卿略有些诧异,他眉梢舒展,手支上书桌桌面,无声看着她。
优雅端庄的东方美人,乐极一场,他不愿意这些尽数终化为虚无。
高瑜眷恋不舍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乔植卿偶感错愕,轻微倒抽一息。
高瑜神色一改,离座把大衣一脱,丢在躺椅沙发椅上。
高瑜凑到他身前,肢体接触,她挽着他胳膊,要他坐下。
乔植卿惶惑要看她,高瑜旋即俯身在他颈侧轻吻一口,高瑜曼然笑着说,“陪我嘛。”
高瑜手心热乎乎的,握着他小臂,隔着衣料接触的体温。
乔植卿反而下意识规避开她,他胸口起伏微不可察,目光轻轻掠过她,却又迅速避开,他就起身往座机边上去。
乔植卿给前台打电话,说有外卖和包裹送到南门。
挂断乔植卿又拿手机拨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妈。”
乔植卿一手插着腰,目光落在座机,仔细听他妈妈说话。
高瑜知道不太好说,他一年回家时长不久,回国还在三个地方有家,回家了就很难出去,他家里人总要说一年不回来几趟,回来了还不在家呆着陪陪家人。
乔植卿打电话和他妈妈说:
“嗯,吃完了。”
“大舅送我回去了,我—”
高瑜近在他身侧,伸臂环住他腰,胳膊隔着两个人衣物隔到他腰间腰带。
乔植卿笑了下,打着电话说:
“行,您去吧。”
“不用管我。”
“嗯好。”
高瑜问他,“嗯?”
乔植卿就把电话挂断了。
乔植卿却笑着搭一句:“她去我哥家看她孙女。”
好几个外卖,一兜某某茶姬,一兜某某来外卖,一兜超市外卖。
一个塑料兜子上边写着房间号和姓氏,也不是他的姓,拆出来深蓝色的购物包装袋,银色的印字,那别人给他送过来的。
乔植卿好像心情好很多,挪来挪去,一个个拿出来往桌子上摆,
“小瑜小瑜,奶茶。”
“小瑜小瑜,蛋糕。”
“充电线。”
“睡衣你穿我的,我点了。”
高瑜恬然含笑瞧着他,还能怎么样,他想她开心。
这样就够了,乔植卿就安安稳稳做个漂亮的花瓶,在提供情绪价值的同时,提供一点点实用安排已经够了,乔植卿千万别再提供别的。
“擦脸的。”
乔植卿早感觉不对,颜色不对。
高瑜站在一旁拾起来看,她用la mer不是la prairie冰晶也用,乔植卿记得她在四九城没得擦每天说干死那时候还买得到,补水乳液,他就只能记住一个,la。
“买错了。” 高瑜意味深长打量他笑着说,“外卖还能送这个?”
乔植卿再开手机,笑着说:“小瑜小瑜,钱...”
高瑜笑容凝住探手阖住他手机屏幕,把手机往下按,手机在震动。
乔植卿看着那个来电备注姚叔,高瑜说,“辋醢上市没成功,退回来了,翻倍退回来的。”
高瑜转眼的功夫,不知道乔植卿什么时候接了电话。
乔植卿这通电话接了很久,他注意力全在这通电话上。
电话那边是个中年男声,语气和缓,语速又很快。
高瑜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什么,口音很重,乔植卿却能听懂。
电话全程,大多时候,只是对面长段长段地说。
乔植卿低着头胳膊撑在桌面上手机贴在耳侧,偶尔低声回,“我知道了,谢谢叔。”“嗯知道了,知道了。”
“不会,不会不会。”乔植卿笑容柔柔的,像是开心,又像诚挚感谢,语音又略显干涩。
“谢谢叔。”
乔植卿脸上的血色已尽褪去,垂首靠在椅子背,眼神空洞洞茫茫然。
高瑜看着他,心底隐隐的焦虑忧惧逐渐蔓延开来。
“怎么了?”高瑜问。
乔植卿不回话,高瑜坐回躺椅,乔植卿心神不定的,高瑜打今天见着他他就一直在掉线,这会儿乔植卿彻底掉线。
高瑜也就算了,看他还是只是在发愣,她寻思着倒也不必,以后都和她没关系。
乔植卿坐在座上,沉默失神思索很久。
直到高瑜都洗完了,她也不用浴袍,就穿回自己衣服。
高瑜一出现,乔植卿晃神像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她这么个人。
乔植卿很勉强的笑意,支着小臂在桌面,手圈着手机,别的事情没说,反倒还在哄她,“小瑜...钱...”
高瑜看见蓝色宝转账,顷刻找他名字转回给他,“我说辋醢上市没成功,退回来了,翻倍退回来的。”
高瑜抬眼凝望着他,正色说:“其实我不想再帮你代持...能不能帮我一下,把这些股份全转走。”
乔植卿神色语气转变许多,他开口并非反驳,像只是陈述,每个字早都被仔细斟酌过,他嗓音仍有些干哑,隐约带着些蔑然,毫无置疑的确定,
“不。这些我可以全不要。”
“别的公司别人替我代持的我也可以全不要。”
高瑜微微挑眉,这是他第二次拒绝。
高瑜不满隐隐而升,她眉梢带着几分冷意,
“那我又不能全卖掉?这得算什么?”
“你们不需要钱,那是因为有人替你们出钱,所以才追根结底和你们没关系。”
那就又不是在说股份了,乔植卿没看她,也没回话。
高瑜俨声诚恳说:
“是不要,有股份不要再往我名下登记了...我不会再帮你代持...先前的那些股份我是转给谁?”
高瑜只得似哄似劝地说:
“我觉得太麻烦,我觉得这样我太麻烦。”
乔植卿吸一口气,
“不会麻烦。”
高瑜再问:
“那些股票,股权呢?”
“你那里有多少?”
“没有?”
“别人帮你代持有多少?”
乔植卿讽刺一笑,提着手机悬在桌面上转,
“看和谁比了。”
乔植卿又正色道,
“没多少。”
高瑜低声说,
“你不愿意说。”
乔植卿冷冽的目光锁视她,万分不解,
“和你说什么?”
高瑜一字一句道:
“给我家的投资,是崾鰌,锺塍,繇鼋,三家投的。”
“这种情况还会持续下去吗?”
乔植卿一听这个,他很不耐烦,
“那些投资到底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
高瑜盯着他说:
“那是股权投资。”
乔植卿直接摇摇头:
“听不懂。”
高瑜神色平平淡淡问:
“那要是亏钱呢?”
乔植卿立即回:
“不会亏钱。如果亏了,那就亏。不会怎么样。”
高瑜再问:
“投资用的不是他们自家的钱?怎么会有人给人投钱还停不下来?”
乔植卿提着手机转,看着锁屏手机,
“还有谁会拿自己的钱去投给别人,亏了算正常亏损,赚了撒点利息全归他们。”
高瑜再度徐徐问道,
“后续还会再有投钱吗?”
乔植卿思索片刻,略微有为难,手机平躺在桌子上,
“听一声招呼,所有投过去的钱,每次都是一生十十生百,都想要钱,不是谁说停就能停。”
高瑜声音平静如水,
“好。”
“除去你跟苏子温宋庭庸的那些,那些不作数。”
“投资的钱从哪里来。”
“为什么投过去的钱,每次都会一生十十生百。 ”
“为什么你都有那么多代持。”
乔植卿看向她,集团的千金,高董的女儿,怎么会不懂得如何同他说话。
高瑜原本要说的话只会很难听,高瑜句句有所指,字字又不愿意在他面前说破,那些话那些字眼要真说出来,以高瑜看来,那大有可能刺激到他激怒他。
高瑜凝视着他说:
“他们有爷爷的和你家只有老爹的对着干,对你家造成多大恐慌。”
“你也说世袭制打建国的时候就取消了,而你爹比我爹大,十五十七岁?”
“如果这是一个盆,我家组成百分之五,你们组成百分之十,边上还有人想钳制你们,想把我们扫走,把你们的和我们的都全部占有。”
“这个盆已经人满为患了。”
“后来进来的人,你那些叔叔们,放任默准,相当于支持自己的人去大肆兼并,你的那些个叔叔们,也不想为了后进来的人,与自己的人疏远。”
“你说不上话,如果我家说到底和你家没关系,你们管要付出成本,你们会为了我们而付出成本么。”
高瑜神色一改,
“好这些都无所谓,只是我觉得不安稳。”
高瑜紧声问,
“…你家是不是已经很脆弱了?”
乔植卿垂眸不说话。
高瑜也习惯了,高瑜不需要他回复,高瑜只说:
“我爸那人很世故,他就上一代人作风,没赶上时代变化,我家集团比下有余,比上完全不足,宋庭庸他家大集团,他爸都能差点蒙冤,更别说我爸这种中等量级老板,不安全。”
乔植卿似乎心有定数,默声说:
“是。”
“我知道了。”
乔植卿从不隐瞒,乔植卿知道的记得的全解释,乔植卿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Serenus早告诉过他,别老和商人的孩子混一起,商人的孩子,经验认知不一样,两个群体之间存在巨大鸿沟。
有夸张到只有不敢想但存在,有离谱到集团太子从小的到老的舔了无数个之后仍超乎认知。这些老板的小孩觉得,也难怪。
别人路层面的爹还在国内上班服务,转到国外的钱已经数以亿计。这些老板的小孩觉得,很正常。
爹妈给他们找两个跟他同阶级的相亲对象来相亲,恩惠安心享用。他们又觉得没问题。
乔植卿永远拿别人当坐标系对比,乔植卿习惯于四舍五入化整为零。高瑜不管,高瑜只关心安全不安全。
高瑜细细打量他,眷恋尚存。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乔植卿这个情况,以前听说乔植卿是领信托的私生子,高瑜总感觉他花心又爱玩,她喜欢他,又总条件反射想抓住他什么错处,想进行某些嫡庶打压。
后来发现不是,发现他穷,高瑜太开心了,高瑜直接多重卸防,高瑜说,没事儿够咱俩花,够咱俩花一辈子,潜台词包养他也没问题。
后来发现又不对。高瑜不问了,再也不问了,她不听,她不应该知道,她自动回避,乔植卿打电话她都自动回避。
再后来,高瑜需要问,两家已间接产生联系,高瑜需要知道,高瑜需要心里踏实,高瑜问得越多,乔植卿回答的比例越低。
高瑜切声道,
“你我只是男女恋爱关系,为什么不能仅仅只是男女恋爱关系?”
乔植卿点点头,
“可以。”
他语气像盖棺定论,像他单方面以他的方式就此翻篇。
乔植卿倏然盯着她问,
“你是只为了这些事?”
高瑜一刹没顾得上藏匿自己的神态细微变化。
高瑜立即侧过头去看手机,当即扯谎道:
“还有我爸大幅度吹嘘他和你家的关系,烦死了。”
乔植卿失笑笑了下。
这一声很刺耳,都知道是扯谎,高瑜赧然沉默,心下犹然升起些许羞愧恼怒。
乔植卿是她谈过最稳定最持久的一段感情,正常,美观,很喜欢她,会哄她开心,乔植卿也是她见过这里面其中,为数不多的不会隐隐约约心底里以家庭社会地位进行歧视,且没什么不良嗜好,只有半年,半年稳定放在她身上相当惊人。
现下处处是别扭,处处是无味,她怎么会不想念以前,他又不愿意断,何必把感情往火坑里推。
乔植卿离座,单手俯身近在她身边,两个人距离很近。
乔植卿昏昏沉沉麻木的眼光,自她耳根扫量至她领口,
“还做么。”
高瑜讪讪有些意外,心下某种莫名的喜悦,装出来的不太情愿,
“你想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