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孙瑞阳分心,乔琳很长时间都没主动联系他了。他回来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去参加某学堂的培训了。现在课程结束了,他回来上几天课,然后继续回省城参加比赛。
孙瑞阳说的那个培训班,乔琳连听都没听过,她知道,那种培训班肯定不会针对她这种学生。她有点儿沮丧,但更多的是为他的狗头军师感到欣慰。仿佛预见了他以后的精英之路,她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对孙瑞阳来说,只有吃到了乔家的馄饨,才有一种回到港城的实感。他吃得酣畅淋漓,连连说道:“省城和京城都没有这么好吃的馄饨,我跟同学们说,他们还不信。等等看吧,等过几年,你家的馄饨馆肯定会成为港城一绝,成为港城的招牌!”
乔琳光是听着就美滋滋的:“你这一回来,我就能跟着你做梦,真好!”
孙瑞阳笑道:“哪里是做梦?现在港城的旅游业发展得一般般,但过几年肯定会发展起来的。就像游客去北京都会吃全聚德一样,等他们来了港城,都会来吃你家的馄饨。到那一天,你们家就发大财了,你就成小富婆了!”
乔琳的虎牙白得透亮,她安心地沉浸在孙瑞阳描述的梦境里。外面晴空万里,斜阳洒向大地,很久都没有这般好景致了。
孙瑞阳只能在港城待三四天,就得启程回省城了。用他的话说,或许他桌子上的卷子已经把他同桌给埋掉了,要回来把他刨出来。
可是乔琳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很简单,只要打个电话,就会有同学帮他把卷子整理好;甚至不用说,也会有人给他整理好。他回来这一趟,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他要亲自确认复习进度都到哪里了,做到心里有数,他才能安心地准备奥数。
他何苦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呢?明明不用这么拼,也可以考上他向往的大学啊!每当乔琳有所懈怠的时候,总会有个人跳出来,告诉自己没有理由不努力。以前是姐姐、哥哥,后来就变成了孙瑞阳。天资聪颖的人尚且如此拼命,那智商一般的自己呢?
学呗!这是乔琳总结出的唯一答案。
孙瑞阳回来得很低调,他只想把落下的笔记抄完,再把发下来的卷子带走。虽然没有从事什么体力劳动,但他也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累到不想说话,甚至都没有精力跟宝宝玩了。
这天下晚自习,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他很想回家洗个澡睡觉,但是当他在十字路口看到魏成林时,他还是忍不住多管了一把闲事。
街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魏成林在路灯下抽烟,映出了一个不羁的轮廓。李兰芝那天放话,只要他再逃一次课,那就把他开除。这样的威胁,魏成林从初中听到现在,他压根就不害怕,也不相信李兰芝有那么大的权力开除自己。可是当通报批评贴的满校都是,妈妈被叫到学校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自己真碰上对手了。
李兰芝从来都不肯言败,较起真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这几个“刺头学生”会是她的对手?开玩笑!跟家长谈完之后,成林的苦日子就开始了。妈妈揍他揍断了一根鸡毛掸子,揍完了之后,跑到厨房拿着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披头散发,目光决绝,说没法再管教儿子了,要死在儿子面前。魏成林吓傻了,当即跪下表态,说以后再也不逃课了,这才救了妈妈一命。
这还没有结束,李兰芝让他每天晚自习去教导处抄课文,抄的都是《孟子》里的名言警句。抄了还不算,李兰芝还经常抽查,看他理解了没有,背不出来就打手心,大有教他重新做人的意思。魏成林有点儿怵了,虽然叛逆心理与日俱增,但是他不敢再逃课了。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会偷偷溜出去打游戏。
对乔琳来说,吉祥路有三个未解的谜团,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特战队之于哥哥,奥数之于孙瑞阳,游戏之于魏成林,究竟有什么意义,能让这三个人如此狂热?若当年法西斯能晓得其中奥秘,也就不用想尽一切办法忽悠意大利青年了,将这三个谜团解开,就能让信众乖乖服从。
很多年后,乔琳在啃心理学的大部头时,才能明白一点——哥哥和孙瑞阳在本质上属于同一类人,他们认准一件事情,并不会认为它有回报才去做,而是他们觉得有意义,才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他们并不在乎得失,不计较金钱,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他们只在乎过程是不是刺激,到达的终点是不是瑰丽无比,其他的都是浮云。他们是理想主义者,而且是玩命且疯狂的理想主义。对于这种人,乔琳只有羡慕的份。
至于魏成林为什么会痴迷游戏……乔琳不用研究就明白了。她哪儿能想象得到,在很多年后,她也会玩王者农药玩得废寝忘食,跟老公吃鸡吃到凌晨两三点呢?
成长就是一个轮回,风水轮流转而已。
再回到那天晚上,孙瑞阳看到了在路灯下抽烟的魏成林,他混在几个五颜六色的脑袋中间吞云吐雾,竟然毫无违和感。他应该也看到了自己,但是他将头转向别处,装作没有看到。
那一刻,孙瑞阳心想,这样装作不认识似乎更好。可即便他下定决心,还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在走过那群小混混身边时,孙瑞阳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成林!”
魏成林原本使劲低着头,听到了孙瑞阳的喊声,他强笑着回了一句:“瑞阳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不错啊,你还知道我走了。”
魏成林讪讪地笑了两声,继续抽起了烟。孙瑞阳本可以说出一大串道理来,比如烟里面有尼古丁,抽多了容易得肺癌。这么小的年纪,抽烟更不好。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千篇一律的那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赵阿姨也会伤心的。”
“噗嗤!”
成林倒没说什么,但旁边那几个男生却笑出声来,他们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孙瑞阳,仿佛都在不约而同地说着三个字——书呆子。
孙瑞阳很沉得住气,不跟他们生气。他很冷静地扫了这群人一眼,他们有五个人,只有三个人穿着二中校服,其他的两个人应该都是社会青年。一个人将烟头踩了两脚,抬起头时,正好跟孙瑞阳的目光交汇。
那人脸上坑坑洼洼的,眼睛很小,看人一眼,却让人不寒而栗。或许是为了跟孙瑞阳示威,他将T恤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了一截醒目的花臂,玩味地看着孙瑞阳。
孙瑞阳并没有被他的花臂吓倒,而是敏锐地看到他手臂上一个很明显的针眼。再抬头,看到的是那人深陷的眼窝,以及突出的颧骨。
孙瑞阳浑身冒冷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其他人看到他这幅懦弱的书生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魏成林终究算有点儿良心,他轻咳了几声,说道:“都别笑啦——瑞阳哥,你也回去吧!”
孙瑞阳早就想跑了,但是始终拔不动腿。绿灯亮了,成林正要跟这群人走的时候,孙瑞阳突然灵机一动,大喊一声:“成林,我要去给乔琳送点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成林很莫名其妙:“你又不是不认得路……”
孙瑞阳尽量笑得很大声,尽量透出几分尴尬:“路太黑了,又没多少人,我,我这不是……”
“哈哈,果然是穷酸秀才!连个夜路也不敢走!”花臂带头嘲笑起来,转头吩咐成林:“成林,快去送送他吧,别让他吓尿裤子!”
孙瑞阳装作很丢人,一直低着头,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记住自己的长相。成林心不甘情不愿地跑过来,孙瑞阳急忙拉着他走进了巷子。见四下无人,他才问道:“成林,你怎么跟这些人混在一起?”
成林马上冷下脸来:“怎么了?他们学习不好,我就不能跟他们做朋友了吗?”
孙瑞阳急道:“那个满脸麻子的人,你真不知道是谁?”
魏成林摇头道:“不知道,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朋友!”
孙瑞阳急得抓头发:“你还记不记得四五年前,乔璐姐还没出国那年,港城很不太平,乔璐姐出去做家教,乔叔都很不乐意?”
“好像……有点儿印象!”
“后来警察抓获了一个青少年犯罪团伙,他们打架斗殴,入室偷窃,强.暴少女……几乎无恶不作。但他们都是未成年,也判不了刑。我记得新闻报道了好几天,当时有一个罪犯也是满脸麻子,跟刚才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
魏成林佩服孙瑞阳的记忆力,那么久远的事情他都记得。虽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但魏成林很烦别人来管教自己,烦透了。
“麻哥以前是干过坏事,可他没教我做坏事啊!我就跟他在一起打打游戏,他很厉害的!”
魏成林已是如此冥顽不化,孙瑞阳急得要发疯:“你看到他手臂上的针眼了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吸.毒!”
这下魏成林被震慑住了,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对于十五岁的他来说,他对一切罪恶都没有概念。甚至会纳闷,为什么所有人都谈毒色变?
他心里不在乎,但是想要快点打发孙瑞阳,他必须得装作听进去了。他连连点头:“多谢瑞阳哥提醒,我一定多加小心。”
孙瑞阳这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成林终究不是无可救药之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就好,快回去吧,赵姨肯定等急了。”
“嗯嗯,这就回去。你也早点儿回家吧!”
总算把孙瑞阳打发走了,魏成林暴躁地踢飞了一个易拉罐瓶——凭什么谁都想管自己?难道谁都可以瞧不起自己?
不,他才不要这样的人生。那个破鸟学校他一刻也不想待了,更不想屈服于李兰芝的管教,他早就想退学了。他在策划着一次离家出走,他要去大城市闯荡一番,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都对自己刮目相看!至于妈妈花的那十万块钱,他一定赚得回来!
孙瑞阳对这些一无所知,甚至还沉浸在挽救魏成林的喜悦中。十月十号,是他再次出发去省城的日子。他在学校拿了卷子再走,正好乔琳能送送他。他没有离家的惆怅,甚至哼起了周杰伦的《龙拳》。他摩拳擦掌,要“把天地拆封将长江水掏空”。
“喂,孙秀才,去参加奥数,就那么兴奋?”乔琳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奥数是我种了十年的树,我巴不得它早点儿结果子!正好十月了,果子也该成熟了!等我摘了果子,回来分给你吃!”
“嗯!”乔琳笑着点了点头。
孙瑞阳眯着眼睛看湛蓝的天空,说道:“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把十月叫做小阳春了,因为……这真是一个孕育希望的季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