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进门后,并没有先跟她寒暄,而是先将整个屋子排查了一遍,尤其是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确定家里没有安装窃听器和摄像头。
看到阳台上的玻璃碴子,他先掏出手机来拍了下来,告诉文婧不要收拾,等警察来了再说。
吓傻的文婧干什么都像个机器人,小杨尽量笑得温暖些,让她宽心:“嫂子,不要紧张,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怎么样。”
小杨重新报了警,说得比文婧还要清楚:“文小姐近期起诉了她的继母,这两天法院决定立案了,这很有可能是她继母的报复。”
据小杨描述,撬锁的有两个人,被他三拳两脚打跑了。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同伙,这个真不好判断。
这个小区有一半摄像头是坏的,很难通过监控寻找嫌疑人,排查起来难度也很大,更不能确定那就是方女士派的人。警察也只能叮嘱几句,让她下次及时报警,保护好自己,等等。
警察走了之后,小杨再一次宽慰文婧:“嫂子,真不用害怕,在老排长回来之前,由我来保护你。”
文婧飞快地将家收拾了一番,给小杨倒了水,又从冰箱拿出点心来让他吃。小杨连说不用客气,文婧把东西送到他面前,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块饼干。
他个头不高,话极少,但眼睛非常亮,仿佛时刻都处在高度集中的戒备状态。
难道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和一幅沉默的警戒姿态,是他们那个单位的标配?!
或许是吧!文婧这样想着,毕竟电工偶尔也会露出这种神态来。
“小杨,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我自己都记不太清诶……”
“是老排长告诉我的。他说,要是你真遇到危险,脑子很容易卡壳,可能说不清楚,所以他提前把你的地址发给我了。”
不愧是电工,这种小事他都记得。
“那……就算接到我的电话,你也不可能来得这么快啊!”
“我的宿舍离这里不太远,打车过来也就十分钟。”小杨说道:“我还有好几个战友都在北京,都能随时听他调遣,但我是离得最近的。排长早就把我们每个人的情况都摸得透透的了,所以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
电工的脑子,应该是一个片刻不停高速运转的最优质的CPU吧!
要不然,同样的大脑处理器,他怎么就容纳那么多信息,并做出最精准的分析?
按照小杨的说法,乔楠老早就交代他了,一般是在递交诉讼状一周左右,法院会确定是否立案。要是那位方女士知道自己被起诉了,肯定会勃然大怒,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报复她。最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是在她的车上动手脚,所以乔楠再三叮嘱,让她不要开车;再就是有可能偷袭她,做出各种伤害她的事情来。总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乔楠不放心,才拜托老部下小杨,在文婧遇到危险时赶过来救她。
听了小杨的话,文婧的愤怒超过了害怕,虽然她恨那位方女士,但从来没想过对她下黑手,也没有防备她伸过来的黑手。幸亏电工提前都算到了,要不她肯定要吃大亏了。她喃喃道:“他说姓方的可能会采取一些措施,我以为她顶多找个人恐吓我一番……没想到,这么可怕啊!”
“老排长说了,他没有跟你说太多,他是担心人家还没采取行动,你自己先吓趴下了。”小杨继续说道:“他以前跟我们说过,在一个人挤人的场合,哪怕没有恐怖袭击,但只要有一个人大喊一声‘杀人了’!那也可以引发一场骚乱,甚至演变成极为恶劣的踩踏事件。千万不要小看人的恐惧心理,只要一害怕,不仅自己方寸大乱,还能让恐惧迅速蔓延。应该是考虑到这些,他没有跟你说太多,怕你乱了分寸。”
如此想来,他没有跟乔琳做任何解释,就急匆匆地把她赶回家,想必也是担心她慌里慌张,再被方女士报复吧!
文婧只能在内心默默感叹——她的男朋友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电工?
“嫂子,就算老排长不在你身边,但是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跟着他,哪怕出生入死,也用不着担心。他想的永远比你想的多得多。”
最后一句像绕口令,文婧却深信不疑。看到被撬坏的门,还有破了一个洞的阳台窗户,她也没那么害怕了。谁让她的男朋友是最厉害的电工呢?哪怕她开启傻瓜模式,他都能替她摆平。
在把该说的全都说完之后,小杨便不再说话了,又变成那幅沉默而又警戒的样子。文婧跟他道了谢,他就笑笑;让他去次卧休息,他却像长在沙发上一样,让文婧别管他,把他当个透明人就行。
这么个大活人,还是个很厉害的大活人,怎么可能把他当成透明人?
他甚至跟文婧说:“嫂子,为了你的安全,这几天多有打扰了。”
文婧很凌乱,明明是自己打扰他,他还像欠自己一样?还有那个帮自己摆平一大堆麻烦事,还很认真地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电工……唉,这群人的脑子,真是理解不了。
第二天一早,文婧先打电话找来好朋友,让小杨去上班,等晚上再来。小杨刚要推辞,文婧又说道:“你放心,你们老排长说的话我全都记着呢。都到这份上了,我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当儿戏。要是一有危险,我就给你打电话。”
白天有不同的朋友陪着,晚上小杨过来,就这样过了两三天,文婧渐渐习惯家里有一个透明人了。小杨几乎不吃她准备的零食,只是偶尔喝点儿水,所有的活动区域,就是沙发和卫生间。
文婧实在过意不去,开玩笑道:“是不是你们老排长管得太严了,你才这么守纪律?”
“不是,绝对不是。”
文婧又哀求道:“你现在都不是解放军了,可以吃群众的东西了!更何况,现在是我这个群众在求着你吃啊!”
小杨这才拘谨地吃了一块小蛋糕,称赞道:“嫂子好手艺,我们排长有口福了。”
文婧抱膝坐在地毯上,说道:“你给我讲讲你们排长吧!我跟他相处时间太短,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杨嘎嘣咬了一口饼干,就不敢说话了,眉宇间充满了紧张。
“哎,你别紧张啊!又不是让你说他坏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聪明,勇敢,好胜。”
小杨犹如刚学习形容词的小学生,虽然说得干巴巴的,但是很真诚。
文婧没忍住,哈哈大笑:“这些我都知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
小杨仰望天花板,又干巴巴地挤出两句话来:“读过很多书,但从来没有瞧不起人;我们造过他的谣,但是他从来没给我们小鞋穿。”
后面一件事倒引起了文婧的兴趣,但小杨不好意思讲,简单地说了个大概。就是乔楠自言自语那一阵,他们战士私下里说他得了精神病,结果就被下来调研的大首长听了去。“大首长”质问集训队队长,这样一个疑似精神病患者,怎么能带队去参加比赛?这是闹着玩的吗?
后来的事情,文婧也知道了,她还为这件事求过爸爸来着。小杨低头说道:“其实我们真的只是说着玩的,根本没想到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排长从体能垫底练到能去参加比赛,他的付出我们全都看在眼里……那次落选对他打击特别大,每天烟不离手,甚至想打报告离队了。我们几个特别内疚,去找他道歉。他却说,那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不关我们的事,让我们以后注意言行,专心搞训练。”
“嫂子,你没在部队里待过,你不知道,要是在别的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那落选的人肯定会查个底朝天,把造谣的人找出来,然后往死里整。我们班长知道了这件事,罚我们做俯卧撑,还被排长给制止了。他越大度,我们就越难受……但是也决定了,这一辈子都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要是遇到了要整他那个人,我非狠揍他一顿不可。”
文婧想起了他们之间那些解不开的往事,说道:“有时候,他确实挺大度的吧……你现在来保护我,就是将功补过了。”
小杨点点头,然后再度陷入沉默。几年特战生活的锤炼,再加上现在在某个大人物身边当差,让他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尤其是当年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给老排长带来了极大的困扰,这更让他明白了“祸从口出”的道理。现在,要是别人不问,他绝对不先开口。
文婧也不知道该聊什么,遂打开手机,电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那天晚上是小年,不让放鞭炮的北京城,却突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想来是小区对面那片待拆的农户家里放的吧!
本来也没什么,小杨却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
别人看不出什么来,文婧却脱口而出:“PTSD?(战后心理综合症)”
小杨没怎么听明白,文婧一时也想不起该怎么用中文表达。她上到大二就休学了,这个词她只是在教科书上见过,并没有深入研究过。她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没有点破,而是贴心地说道:“刚才那阵鞭炮响得太突然了,我也吓了一跳呢。”
小杨知道,她这样说是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为此很感激她的贴心。说完后,文婧也有点儿担心——不知道电工会不会也像小杨这样,听到尖锐的声响,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小杨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老排长是个很强大的人,他不会像我这样。就像……他虽然是个很大度的人,但是对待敌人,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大度。”
文婧很想了解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小杨却说自己脱密期还没有过,什么都不能说。小杨笑道:“等老排长跟你讲吧!他讲得更有意思。但是,几乎每次他都是核心涉密人员,他原则性又很强,估计要等个十年八年了。”
等多久都没关系,只要电工平平安安的,她等多久都行。那天晚上,她躺在被窝里,又给电工发了一条短信。
“想跟小杨聊聊天,他却什么都不能说。我也不问了,万一再被当成间谍抓起来,那我可就冤死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情报什么的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关心你。”
“黑社会,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当过那么多次大英雄,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你不委屈吗?我很想钻进你心里,了解你的过往,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都一直陪着你。”
天空升起了一束束烟花,那是老百姓在恭送财神爷,绚烂的光芒点亮了沉静的夜空,好一派平和温馨的太平景象。文婧盘着腿坐在床上,痴痴地笑道:“这都多亏了我家电工啊!”
她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2010年2月6号,距离电工回来还有五天。
电工说他只是在搞训练,但是文婧已经想明白了,他真正干的事情,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的。小杨说,他是核心涉密人员。此刻,他有可能在当战士,也有可能在当特工。无论他在干什么,“核心”两个字,就已经说明了他工作的重要性,以及……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