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19年,乔伯文面临人生第一次重大转折——幼升小。乔先生原本信心满满,凭借好政策,他的子女是可以优先上好学校的。但是他低估了竞争的激烈程度,他妻子看上的学校,还需要小孩面试。
乔长官很不理解,激昂地痛斥道,这又不是找工作,一群五六岁大的小孩,能面试出什么来?
乔太太轻笑一声:“你真是脱离现实太久了,你去他们幼儿园看看,全都是些小人精,比大人都厉害!咱儿子要进的学校,不光是要看小孩资质的,还得先抽签,然后才有面试的机会。托你的福,咱儿子可以直接去面试。还有的学校,连家长都得参加面试呢!”
乔长官刚想说,老子堂堂985毕业,还在非洲抗过枪,怕什么面试?结果乔太太淡淡地说道:“我前两天加了一个家长群,里面光是海归博士就一大堆,他们的孩子,就是咱儿子的竞争对手。”
乔长官目瞪口呆,他曾经以为最难进的地方就是他的单位,但选拔的时候也不用抽签啊!他不敢想象,要是1985年出生的他穿越到今天,从小在巷子里乱窜,只擅长下海、上树的他,可能连个幼儿园都混不下去,根本不会有在校园叱咤风云的“乔帮主”了。
因为陪伴时间过于短暂,在孩子教育问题上,乔长官无条件听从太太的。乔伯文准备面试期间,也全是乔太太准备的。她一遍遍扮演考官,帮孩子演练面试的过程。考官肯定会问到“特长”的,乔太太犯了难,孩子的特长太多了,写哪一个呢?
他能进行简单的英语对话,语言表达能力很好,喜欢看科普图画书,喜欢看地图,背地铁站路线,他还能一眼就认出常见的枪械……他不吵不闹,不浪费粮食,对大人有礼貌……
但乔太太最后说道:“司令啊,如果老师问你‘特长’是什么,你就说,你会柔道,已经学了三年了,好不好?”
乔伯文只顾翻他的科学绘本,草草地说了一声“哦”。
面试那天,看着乖巧伶俐的儿子,乔太太信心十足地将他带到了学校。结果一进备考室,她就被那些小孩给吓呆了。他们大多都在翻看英语书,或者趣味数学题。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位家长在小声提醒着简单的化学常识。虽然教室里很安静,但是依然能听到有个男孩子在走廊上抑扬顿挫地背着《赤壁赋》。
孩子们的履历就更吓人了,有在舞蹈大赛上获奖的,有的已经考了钢琴二级,有的参加过英语演讲比赛……乔太太再次看向自己的儿子,好像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比别的孩子暗淡了许多。
唉,都怪丈夫,只要一回家,就教着儿子不务正业。他跟儿子面对面地坐仰卧起坐,带着儿子去小区的公园爬“天梯”,把儿子挂在双杠上练臂力……好几次被她看到,她都吓得双腿发软。
练柔道也是他建议的,本来乔太太打算让儿子学跆拳道的,乔长官想了想,让他选择了柔道,理由是:“柔道是我上大学后开始练的,我们可以互相当陪练。只要咱儿子不当职业运动员,那他练到二十岁,我都能打得过他。”
听听,这都是这什么理由。乔太太问他,那跆拳道呢?乔长官好像没听见,清着嗓子走开了。
既然柔道可以成为他们父子间的游戏,乔太太就为儿子选择了柔道。结果柔道没有那么大众,针对幼儿的比赛几乎为零,导致乔伯文都没拿什么奖项。
所以,看着身边那些自信昂的孩子,乔太太越来越焦虑,忍不住埋怨丈夫——都怪他!让儿子连个拿得出手的才艺都没有。
于是乎,在轮到儿子之前,她一再叮嘱:“你要跟老师说,你马上就要考级、马上就要参加比赛了,你的柔道很棒,知道了吗?”
乔伯文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然后就走进了教室。
面试的老师都和蔼可亲,反倒是乔伯文,每次回答话都很少,遇到不会的问题就淡定地摇头,简直比老师还要高冷。老师果然问他,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乔伯文淡淡地说道:“分开。”
他年纪尚小,尚且不知道比“分开”更高级的词汇是“离别”,但是这个回答,显然让老师们都吃了一惊。
“为什么呀?”
乔伯文依旧淡定地说道:“我最喜欢跟爸爸一起玩,但是爸爸很少在家;我想跟在妈妈身边,但是我常常去爷爷奶奶家;我舍不得爸爸妈妈,也舍不得爷爷奶奶,但是我习惯了,在哪里都很好。”
老师们面面相觑,乔伯文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爸爸每次离开家,我都会哭,妈妈也哭,所以我就不哭了。我想爷爷奶奶,我一哭,爸爸妈妈都很难过,所以我不哭了。我还有两个姑姑,还有一个狗朋友……我跟他们分开了,但是我不哭了。”
乔伯文说他不哭,但是在座的老师,却忍不住哭了。
他的报名表上写着父亲的职业,所以,就算他的表述并不怎么完整,但老师们都理解了。
于是乎,在评价表上,老师们几乎都写下了同样的评语——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语言表达能力良好,适应力强,情商极高。
在乔伯文入学之后,当时负责面试的老师特意找到乔太太,将面试的过程告诉了她。结果乔太太也躲进车里,哭红了眼睛。
再往回退几年,那时的乔伯文还是个两岁多点的小娃娃,他的爸爸在国外当大英雄,他跟妈妈在国内相依为命。
他爸爸走后不久,他妈妈就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远在港城的爷爷奶奶想把他接过去,但是他妈妈拒绝了:“乔伯文还太小了,跟他分开那么久,我舍不得。”
他的爷爷老乔还得忙店里的生意,他的奶奶李老师虽然退休了,但是老当益壮地开始创业了。李老师倒是想过去陪儿媳一段时间,但是她的儿子,也就是乔长官婉拒了这个想法。
乔楠跟文婧说,虽然李老师在经历了几次儿女的劫难之后,脾气比以前好多了,但那都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有好脾气的老乔同志当她的出气筒。要是离开了老乔,李老师的脾气无处发泄,那谁受得了?
文婧远离公婆,虽然累了些,但是不用操心婆媳矛盾,她过得很自在。她再度怀孕之后,丈夫建议她把儿子送回港城,但是她依然舍不得。
她的好朋友苏雪常常照顾她,但苏雪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每天都跟她住在一起。但即便如此,哪怕每天都很累,文婧还是想自己带着孩子。
2016年元旦不久,乔伯文染上了流感,半夜高烧不退,文婧只能打起精神把他送到医院。虽然有保姆帮忙照顾,但病得迷迷糊糊的乔伯文只想让妈妈抱。
文婧没办法,只能抱着儿子唱儿歌,总算把他给哄睡了。她刚把儿子放下,就感觉情况很不妙。果然,她一站起来,就流了很多血。
那时她真的害怕了,担心肚子里的小生命要保不住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医生建议她卧床休息,那乔伯文怎么办?文婧万般无奈,只好拨通了婆婆的电话。
那段时间里,她积攒了太多疲惫委屈,对丈夫的怨恨再度涌上心头,在电话里哭得停不下来。李老师在电话那头也哭了,她何尝不知道文婧承受的压力呢?
老乔的腰不好,去接乔伯文的任务就落在李兰芝身上了。她给儿媳带了很多补品,替儿子跟她道歉:“是乔楠对不起你,等他回来,我替你收拾他!”
文婧瘦得脱了相,没心情指责丈夫。她说:“我是大人,能理解他,但是孩子呢?他天天吵着要爸爸,我能怎么办呢?”
只要一到别的小朋友家里,乔伯文回家总要闹脾气,不吃不喝,就要爸爸。要是别的小朋友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他就特别生气:“我有爸爸!我爸爸不回家!”
“那为什么不回家?”
“他在打坏人!”乔伯文据理力争,又说道:“曦曦(苏雪儿子)哥哥的爸爸也不回家!”
时间久了,乔伯文好像变得沉默寡言了,也不喜欢去小朋友家里玩了,甚至不再赖着妈妈,让她把爸爸变回来。他最喜欢玩爸爸给他买的坦克,每次自己玩得很开心,也不觉得孤单。
长此以往,别说文婧了,就连保姆都忧心忡忡了:“司令这样,会不会越来越孤僻啊?”
文婧也有着同样的担心,更何况她有了身孕,不能像以前那样陪着他了。所以,让公婆把他接走,让他去热闹的吉祥路,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吧?
但离别实在太痛苦了,乔伯文被奶奶抱走了,他在机场一声声喊着“妈妈”,每一声都像刀子扎在她心口上,她几乎是捂着耳朵逃离了机场。
重新回到了港城,乔伯文也没有立刻习惯,每天都要找妈妈,找不到就哭。老两口没办法,只能找他的妈妈视频,最后就是母子俩一起哭。
老乔心里很不是滋味,用他的话说,司令在海边哭,他的妈妈在大西南哭,而他的爸爸,只能在非洲抽闷烟,怎么睡都睡不着。
有谁容易呢?这一家三口,没有一个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