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楠生怕妻子想多了,又说道:“七年了,她只在我徘徊在生死关头的那一刻出现过,然后就完全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即便如此,哪怕作为她的老朋友,我也想去看看她……当然,我得先经过你的同意。”
“去吧!”文婧出乎意料地爽快:“我陪你一起去。”
故乡并不是只有朝思暮想的亲人,也并不只有可口的家乡菜,还有一些伤心的过往,让人无法遗忘。这个道理,文婧自然明白。
在跟公婆聊天时,文婧也常常说起来,乔楠是个坚强的人,所以也是个更值得心疼的人。这句话,在他站在前女友的墓碑前面时,又一次得到了认证。
大年初二,没有一家花店开门,乔楠只好打起了歪主意,他盯上了姥姥种的花。四季海棠开得正旺,水仙也是娇艳欲滴,搭配起来应该很好看。
姥姥听说他要看望他的岳母,还有他那位去世已久的前女友,很痛快地剪了几支花给他。文婧正在为买不到鲜花犯愁,一看丈夫捧了一大把鲜花过来,顿时感动得泪眼朦胧:“还是你办法多,要不我上哪儿找花去?”
他们俩唯一的争执就是要不要带孩子去。文婧很想让妈妈看看她的外孙们,可是家人全都不同意。且不说野外寒冷,孩子们有可能被冻出毛病来,而且港城还有些民间的说法,不宜让太小的孩子去阴气重的地方。所以,还是让孩子们待在家里,两个大人去就行了。
文婧很不痛快,一场家庭矛盾在所难免,乔楠夹在中间,十分为难。再说妻子没有亲人支持,更容易变得多愁善感,觉得自己势单力薄。
乔楠耐心地劝道:“老人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不过,要是你执意带孩子去,他们也不会强加阻拦。但是,孩子们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你在那里伤心落泪,老大却撒着欢地满山跑,老二哇哇乱叫……那么热闹,你怎么跟妈妈好好说话?”
……画面感太强,最终,文婧还是接受了丈夫的提议,等孩子们长大一些,再带他们去。幸好这场矛盾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要不大过年的家人都不高兴。乔楠出了很多汗——调解家庭矛盾,真不是个简单的工作啊!
文婧有太多的话想跟妈妈说,往那里一坐就不动弹了。乔楠没有催她,而是耐心地等着她,让她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
文婧让他先离开一会儿,乔楠便乖乖地去一旁抽烟了,隐约听到她在跟妈妈夸奖他:“能遇到他,一定是妈妈做了很多好事,让我有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妈妈,我现在真的很幸福,保佑我们吧!”
烟雾缭绕中,乔楠回忆起了二人的点点滴滴,好神奇啊,不过是一个偶然遇到的富家小姐,怎么就成了自己的枕边人,死心塌地地跟自己过日子呢?
乔楠想得入了神,想起那些好玩的场景,还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文婧敲了他脑袋一下:“你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神?”
“唔……”乔楠急忙掐灭了烟:“你都说完了?”
“嗯……走吧,去看看你的老朋友。”
乔楠一再跟妻子解释,他刚才想的全都是二人的往事,跟别人绝对没有关系。文婧堵住了他的嘴:“我还不了解你吗?不用再跟我说这些啦!”
薛冬梅的墓并不遥远,每靠近一步,乔楠的心思就沉重一些。听妈妈说,她交接工作时,特地跟她的继任者叮嘱了一番——每年都要组织一批拿“冬梅奖学金”的学生过来扫墓,千万不要忘记二中这位优秀的学姐。想必老徐他们也这样叮嘱过,所以她的坟前从来没有荒凉过,只是镶嵌在墓碑里的照片褪色了不少,她出版的那本书也历经风吹雨打,跟原来的样子相差甚远。
乔楠随手翻了翻,其中有本书是2015年出版的,看样子,应该是重新印刷的英文版。每本书都是用塑料薄膜包起来的,所以很可能是一个人做的,乔楠有种直觉,从开始到现在,所有书应该都是黄金子带过来的。
想说的话太多,又全都积攒在喉咙,眼睛倒是先有了一层雾气。文婧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放轻松,率先说道:“姐姐,好久不见了,乔楠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她转身欲走,乔楠却握住她的手腕,说道:“我跟你之间没有秘密,你不用回避,冬梅……应该也不会介意。”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诚,文婧生怕薛冬梅不高兴,可是看向墓碑时,故人的笑容依然那么恬淡。乔楠把一束花放在她的墓碑前,挤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我第三次给你送花,第一次是你走的时候,第二次是七年前……这么一算,你生前我从未给你送过花,对不起。”
这话明明是跟薛冬梅说的,可文婧却异常难过,心里很不是滋味。
乔楠跟文婧说道:“我跟她的回忆,除了一封封的书信,所剩无几。大二那年我们一起在橘子洲头看烟花,大三那年她帮助我从医院里逃了出来……但所有回忆里,都是她在付出,我为她做的实在太少了。”
乔楠直视着墓碑,继续说道:“你临走之前,想让我给你带二中门口那家包子铺的包子,可那家店的老主人去世了,没过几年,那家店也搬走了。上高中那会儿,我几乎给全班同学都带过包子,怎么就偏偏没给你带呢?以后也没法给你带了。”
“你留给我的遗言里,想让我替你去西藏看看坛城,可我到现在都没有去。毕业不久,我去过一次高原,在那里驻训了一段时间……你也知道嘛,我可是我们单位重点培养对象,可刚毕业的我几乎什么都不会,每天都被骂得特别惨……我每天看地图,看到上面标注的寺庙,我就想,那里会不会有坛城,你会不会在默默地保佑我。冥冥之中,真听到你在喊我的名字。再后来,我从高原上下来了,黑了,秃了,但也变强了。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忘记那段经历。也没有忘记,你曾是我的精神支柱。”
文婧五味陈杂,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儿都嫉妒不起来。她也蹲了下来,握紧了乔楠的手,说道:“你没事吧?要不等会儿再说?”
“不用。”乔楠握紧了妻子的手,又说道:“文文,我可能没有告诉你,在我差点儿死的那一次,她出现在我梦里,告诉我,你在外面等着我,让我不要辜负了你。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把所有美好的希望都留给了我,让我好好生活。”
“那我要好好谢谢她……如果换做我,我可不会像她这样大气,我可不希望你忘了我。”
“我也不会忘记她,但只是深藏在心底的一位故友。”乔楠扯着花瓣,说道:“一年又一年,我的眼睛翻来覆去,还好短时间内瞎不了,我还可以憧憬一下自己热爱的事业;我跟这位文小姐经历了很多波折,最终还是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事业嘛,也经历过不少挫折,遇到过很不好的人,但总体而言还是挺顺利的。大概人生就是这样吧,[ fo]起起落落,但怀抱着希望,努力生活,结局总不至于辜负我们……你走之前反复交代我的——希望和珍惜,我会铭记在心底,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冬梅,你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