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英尊嘉自去准备晚饭,任昭泽一家退出,默默地回到客房。他们夫妇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静静闭目缓和。
酒毕,众人散去,任昭泽终于得偿所愿,又与影无尘同饮,只是此时却再无昔年快活,饶是如此,已令他感觉弥足珍贵。
他拥着夏兰缓缓散步,三个小家伙已经回房了,皓月当空,分外皎洁。
“看来你想让孩子们拜先生为师的愿望要落空了”,夏兰惋惜道。
任昭泽宽心道:“人生嘛,本就会有遗憾,先生已将育人之根本告诉我们了,我想我们需要好好想想了。”
“重点是还听了这么美的一个故事,十年之约,生死守望,很知足了”,夏兰一脸向往。
“高人有高人的美好爱情,普通人也有温馨的爱情啊,我们一家共享天伦之乐多好!”
“正合我意,我一直还担心你隐居不适,怕你也有心病”,夏兰驻足,握紧任昭泽的手。
任昭泽笑笑:“之前有,现在想通了。这天下,有的人冲到前线流汗流血,有的人待在后方出谋划策,而普通人也可以安分守己,不添麻烦也是一种贡献。”
“就是,我们呀,就学先生一样,好好培养我们的三个孩子,将来让他们为国出力。”
“哈哈,我们也效仿先生,回去让他们抓周,看他们喜好什么,然后各自教学,你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孩子天性不同,投其所好,各有所成。”
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相拥在这月色之下。
清心亭中,月光如水,笼罩了整个亭子。
石桌上,一壶女儿红,一壶竹叶青,爽口小菜,清雅竹筷,一对龙凤酒杯相对而放。
石凳上端坐一人,孤独的小饮。
正是清芷。
他神色忧伤,又充满期待,举起酒杯,对着面前的空位敬酒道:“夫人,今夜是你我新婚的第一个中秋之夜,我们同饮”,他说着一饮而尽。
似乎这个夜很漫长,他时而欢笑,时而落泪,一个人说着心中的愿望。
夜深了,他静坐发呆,良久,喃喃自语道:
“初时扶摇青云志,辗转洞庭朝暮逝。
过往君山三月暖,伴君流连半生忆。
今朝此间九月寒,遥江相望月又圆。
昔时心傲年少,贪杯乐逍遥,执剑江湖,何似在人间?
如今人神恍惚,夜半孤单影,追忆平生,何求在人间?
寒江雨化双面霜,旦夕情逝,过往难回眸,
清亭雪缀百炼梅,如梦初醒,如今几多求!
流光飞舞终有尽,涟漪留恋唯一人,
浮生旧梦乱我心,蝶舞化羽愿重生。”
他终于心满意足,放声大笑。
“爷爷,你在笑什么?”突然身后传来稚气可爱的声音。
清芷一愣,回身看时,见任逍遥正站在他身后呆呆看着自己。
他有点记不清了,问道:“你是任逍遥?”
小逍遥认真的点点头,走到了清芷身边。
“爷爷,你在做什么?”
清芷想了一下道:“爷爷在......缅怀一位故人。”
逍遥自然没听懂,他看着清芷双眼浮肿,脸上还有泪痕,便伸出小手轻轻擦拭,“爷爷,娘亲说了,男子汉不能流眼泪,要是想哭,就吃一颗糖,心里甜了就不会哭了”,他说着掏出一块糖,眨巴着眼睛天真的看着清芷。
清芷只觉得心中突然一股暖流流过,在那一瞬间温暖了他所有的忧伤。
他轻轻抱起逍遥放在怀中,暖暖的笑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呢?”
“我起来尿尿,听见这里有声音。”
“你一个人走到这儿不害怕吗?”
逍遥摇摇头,指了指明月:“有月亮,逍遥不怕。”
清芷怜爱道:“你真乖”,他看着面前的空荡,说道:“要是那时候和念卿成亲,也许我们的孙儿也像你这么大了......”
他说着把怀中的逍遥抱得更紧了。
逍遥有点喘不过气来,使劲咳嗽了几下,清芷慌忙松了松手。
“你天资聪慧,爷爷倒是真想好好教导你,可惜,哎.....”,他说着长叹一口气。
逍遥用手指蘸了一点酒放到嘴里,辣的他大口呼气。
清芷笑道:“你想喝这个吗?”
逍遥连连摇头道:“不好喝。”
清芷乐了,伸出食指,按在酒杯上,微微用力,酒气就尽数挥发,他把那块糖放了进去,摇了摇道:“你在尝尝。”
逍遥又蘸了一下,感觉到甜味了,索性端起杯子一口喝完。
“爷爷,怎么又甜了?”他一脸惊奇。
清芷笑道:“你想学吗?”
逍遥赶紧点头,一脸期待。
清芷又倒了一杯酒,手按在逍遥小腹,徐徐运气,逍遥只觉小腹发烫。
“爷爷,好烫”,逍遥有点难受。
“忍一下”,清芷继续道。
很快,逍遥感觉全身都暖和了起来,反而有些舒服。
“好了,你这会用右手抓住酒杯,左手按住这个地方”,清芷示意道。
逍遥照做了,不一会儿,酒气散尽,他并不知道是什么,反正闻到了一股酒香,他一口喝光了那杯糖水。
“哈哈,爷爷,我也可以了”,逍遥兴奋的手舞足蹈。
清芷慈爱道:“以后你爹娘自会好好教你,好了,快回去睡觉吧。”
逍遥摇头道:“我睡不着,我想和你一起玩。”
清芷想了想,他刚给小逍遥体内输送了一股内息,想到逍遥此刻必是精力充沛,难以入睡,便说道:“好,那你坐在我对面,我们就喝这个到天亮。”
逍遥乖巧的坐在对面,清芷饮酒,逍遥喝糖水,爷孙二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对饮,这个夜忽而变得和谐又温馨。
是日,天朗气清。
一大早任昭泽与夏兰急匆匆寻找逍遥,蓄英带着他们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找到,终于在清心亭看到了师父和小逍遥。
逍遥正趴在石桌上睡的正香呢,夏兰奇怪为何逍遥会睡在这里,便上前轻轻叫醒了逍遥。
她看见清芷闭目端坐石凳,面色安详,嘴唇微扬,眉宇间皆是释然。
蓄英跪拜道:“蓄英给师父请安”。
清芷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任昭泽上前行礼道安,仍未见清芷有半分答应。
他心中突然剧颤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出来。
夏兰眼见丈夫面色突变,心中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清芷。
蓄英慌走上前仔细端详师父,但见他胸部无任何起伏,心下大慌,扑通跪倒在面前。
任昭泽小心翼翼伸手指探清芷鼻息,登时方寸大乱,一个趔趄要倒地,夏兰慌忙扶住。
他夫妇再无法控制自己,痛苦的跪倒在清芷面前,各自痛哭起来。
任逍遥迷迷糊糊的睁眼,见爹娘跪地啼哭,拉着夏兰道:“爹爹娘亲,你们怎么哭了?”
夏兰拉着逍遥跪下,悲痛道:“逍遥,给爷爷磕头,爷爷...走了。”
逍遥伸手拉住了清芷的手,摇晃道:“爷爷,你起来和逍遥玩。”
再没有任何回应,清芷已在这个中秋之夜自散全身真气,选择与沅湘同去了......
这一日,君山上下全部沉浸在莫大的哀伤之中,谁也没有想到他有那么迫不及待等到这个中秋去陪伴沅湘。
此情已成追忆,此生再无眷恋。我舍不得你再丢下我多走一步,只想追上你的来生。
清芷最终被葬在沅湘墓边,双宿双飞,遂了每个人的愿。
任昭泽夫妇与蓄英尊嘉和一众门徒守在墓前,守了三天三夜。
他一家人又在山上待了一些时日,也终于接受了先生的选择,便告辞回家。
蓄英尊嘉送他们到山下,释怀道:“师父心愿已了,驾鹤仙去,我们定会谨记师父的教诲,也希望二位不辜负师父的期望。”
任昭泽无比诚恳道:“为兄已将先生教诲铭记心中,此生永不敢忘。定会用心养育三个孩儿,将来做栋梁之才。”
“山水有相逢,来日方长,我们静候相逢。”
“就此别过,大家珍重!”朝阳跳过云头,故人走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