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刻,恪王府阖府之人已然挨字论辈、束手垂眸地跪在了明堂两旁,只待要叩迎至尊。
只是他们都不曾料到,这一跪、居然是跪过了半个时辰也还不得起来!
明堂石板冰凉坚硬,寻常里在此地跪个一息半会儿的、于谁都是能熬得、忍得,并无什么可拿来造作的!但如今可是严冬腊月--这样冷的天、这样冷的地,又是必然要跪得工整恭敬、一丝都不能懈怠......到了此刻,就总会有些娇气的愈发难耐这膝盖生疼,遍体生凉之感,生出心来想要偷懒儿就此跪坐上一会儿或是偷偷支起一条腿来动一动身子......
可陡然间!王妃娘娘就跟脑袋后边长了眼睛、背后长了心眼似得,蓦地就扭转了身子将人一个一个地尽看了一遍--她虽是一言不发,可那眼里的冰棱却是扎得众人心惊胆怯......
“并不会因了陛下常来你们就可罔顾了国法家规!也并不会因了你们是恪王府的奴才,就比别家的奴才多长了几条命出来!”
王妃娘娘绛唇轻启,凉凉寒寒地就抛了这些话出来,“不敬至尊就是死罪!但有不想死的,便不要再作寻死之想,做寻死之事!”
众人连忙喏喏称是,连忙跪得无比周正些好让王妃看见他们并不曾动了偷懒耍滑之心!
“宁得罪殿下万分、莫得罪娘娘一分!”这是恪王府家臣、奴仆们口口相传的“保命之诀”,人人奉之不殆。除非是有哪个失心疯的,嫌弃自己日子过得太过舒坦适宜了、想额外添些灾厄,否则是莫敢不从!
瞧瞧旧王府的那些个旧人们,不就是因为在走水那夜不曾侍奉好娘娘,故而全被殿下籍了个“免得娘娘见人生情,忆起不快”之由,发配去了各处的别庄?那些个旧人虽说仍还一样是恪王府的家仆,然别庄的轻淡寡味怎可拿来与京中王府比拟?!若是要比的,也只能是云泥之比了罢!
正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故而如今这班从别庄“喜出望外进城来”的奴才们,素日里就更是谨小慎微,从不敢在娘娘跟前打起一点马虎的心思!甚至为了讨好再讨好些,连同娘娘身边的人都是拿来当半个主子这般敬着......
譬如娘娘的陪嫁丫鬟,连府里掌事都是一口一个“小娘子”、“姐姐”甜腻腻地喊着、叫着,丝毫不觉阿谀肉麻!直至有次被那绿乔取笑,“倒不知掌事的的脸皮是有几许厚。奴婢们这里才十六七的,掌事胡子一把倒拿姐姐来称我们!倒不知是在骂奴婢们老呢,还是要显得掌事自己尤其年少些!”这才灰溜溜作罢.......
或许是人心总是不能足!恪王府的家生奴才们对于娘娘恭敬归恭敬、怯怕归怯怕,可总也于娘娘的奴才们太过“嚣张跋扈”心生不忿,总觉娘娘是一双眼两样看人,心里定是带着偏颇!而今既然挨了训就都拿眼偷偷去瞄娘娘还有舅郎带来的那些个盛家的奴才,想看看他们是否也露了疲态--却只见一个个都是跪得毕端毕正,连脖颈都不带一丝歪斜.......
突闻“哒哒”马蹄声响,人人颜色着紧--倒是谁这么稀罕居然骑了马来,还偏是挑在了这个时辰!
盛馥忽的心念一动,推了推齐恪道,“卉繁爱骑乘!”
齐恪眉目一凛,”皇兄年少时虽也爱骑乘,然为顾至尊雍容已多少年不行此道。而今当真是会为了那女莽夫........?”
“尔永且看!”盛馥轻抬了下巴示意齐恪仔细去看,“不正是的!”
接着就是齐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皇兄与李淑媛风驰到了当前,若不是盛馥轻拉了他一把,几乎就要忘记行礼!
“尔永、梅素免礼!皆平身罢!”齐允匆匆一瞥之下,便是失笑,“朕已传喻此来是为享家宴,何至于你们又是安置了接驾的排场?”
“皇兄论是为何来而,于臣弟夫妇而言均是接驾!”齐恪此时倒不再愣神,说了句十分“体面”之话!
“只是!”齐恪看了看他们身后确定了再无旁人、他此来只有两人双骑,免不得也要倒吸一口凉气,“皇兄为何连个羽林郎都不带就......”
“朕与李淑媛纵马而来,是以快些!其余人等稍后便会自来!尔永多虑了!”
齐恪哭笑不得--自己这哪里是多虑?皇兄这算是带了随从侍卫然又不让他们近身侍候的,倒与不带有何差别?!若万一遇见了刺客歹徒,难道要靠女莽夫护驾?
“梅素!”李卉繁显然无心去看齐恪的纠结,只顾自己兴冲冲地翻身下马,一把抱住了盛馥,“可有想我?我可是想你得紧!”
“李淑媛!”盛馥看着她笑得也是欢畅酣甜,“许久不见,我当要给你再行个礼罢!”
“什么礼不礼的!你少拿这些个来打趣我!”李卉繁松开盛馥又轻推了她一把,“至多也就是个平礼!平礼你还亏了!因此还是各自赖了才好!”
“今时不同往日!”盛馥坏笑着就要拿着样子行礼,“国礼不可废!”
“且罢了吧!”李卉繁忙扯住了不让她动弹,“你是妻、我是妾!哪里有妻给妾行礼的规矩!?”
“一派胡言!语无伦次!”齐恪方才见李卉繁推了盛馥一把就已是惊急不堪,而今听见她出言无状荒唐,自己也就口不择言,“淑媛娘娘可是知晓自己口出何言?”
“淑媛娘娘而今应当有所长进,怎的还是与先前如出一辙?”
每每要与李卉繁一处而处的,初时齐恪或许还有些高兴欢喜,然妹妹也总是过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便会被这女莽夫气得头疼欲裂!儿时如此,今时亦还是如此!
“我何曾说错了!我当殿下而今是会改一改这迂腐之气!怎的也还是与先前如出一辙?”或者是李卉繁自入得宫去就再鲜有与他们斗嘴取乐之时,听见齐恪纠她错处反而大为振奋,“再者我又不曾说自己是殿下的妾,殿下倒有甚可心慌着急的?”
“你!你!”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又有皇兄在侧,齐恪不能当真起意了就与她争执个无止无休!因此语滞到只剩一个“你”字,就再说不得其他!
“本都是一家之亲,确是不需虚礼束缚!”偏生齐允这时还要如此劝解,“淑媛本就是是快言快语之人,尔永难道不知?”
“臣弟知晓!太是知晓了!”齐恪气哼哼地瞪了李卉繁一眼,轻声与她道“今日无有肉吃!也无有酒吃!”
“殿下向来小气,故以我也不劳殿下,自备了来的!”李卉繁得色满满地瞪回了齐恪,拖起盛馥就走,“大冷的天,你们俩就让我一直站在门口不得进么?难不成你府里藏了什么宝贝怕我偷取了去不成?!”
“倒确是有一宝!还是活宝!”盛馥说着自己也是忍俊不住,“但只是怕是无人要的,你并不会稀罕去偷!就是个有价无市的货!”
“我是不会偷!然也定是会有人要!”李卉繁莞尔一笑,当然知晓盛馥所说的这个“活宝”就是盛为!
两人说笑着就往里去,忽然盛馥指着穿着淡青色织锦镶皮裘褶裤,但又突兀地系着一条淡鹅黄银丝绣云纹的围裳的李卉繁悄声问道,“这是什么打扮?就是再喜欢李姥的围裳也不是这样穿法!你倒也不忌讳被宫里那些人说嘴笑话!”
“忌讳她们作甚!且她们若要说也只敢背着我,我并听不见也就无谓恼怒!若要是有人不喜欢不爱看的,那便不看罢了......”。
齐允收回了注视着李卉繁背影的目光,像是忽而惊觉到了什么、问向齐恪“朕听闻盛为落脚在尔永处?为不曾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