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琼听着盛家娘子似是打趣实则是为取笑的话,首先生出的当然就是羞愤!她羞耻于自己的“孤陋寡闻”,愤怒于人家的“笑里藏刀”......可她知道自己需忍,更想起了这会儿本就当“扮愚演蠢”,因此这羞愤之感在她脑海心内转了一圈之后就成了“正好”之念。
“小女一直呆在庵中,寻常人都见不着几个,自进了盛府就已是迷了眼,这会儿见着这几位......这几位的打扮更是惊叹,故以是......故以是出丑了!倒让夫人、娘娘见笑!”
郑凌琼说罢就阴晃晃地抬起头去看立在左前侧的胧烟。她分阴看见了胧烟的脸色有一刹时惊羡,然也就那么一刹,接着那人便是复旧如初,就如看着一个随便物件般地与她四目相接。
“你......究竟是......?”郑凌琼撵着娘子那句“尽管问”就将“痴傻”扮了个彻底。
“奴婢只是娘子跟前的一个仆妇,自幼伺候娘子。得郎主娘子恩德,配得的郎君是位子男,故以、或者是因这才让郑女郎疑惑?”
胧烟如暖风般的笑容像是告诉了郑凌琼她为何叫做胧烟,而她的话则是彻底断了郑凌琼的“她为妾”之想,更让她要瞠目结舌“子男家的夫人竟然还在盛家为仆”?!
“或者还是妾,是子男的贵妾!”郑凌琼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胧烟,还是要信自己之想......
“胧烟是得了印绶的夫人,郑女郎可勿要想多、想岔了去!”
忽然又一声讥讽之音传来,牵着郑凌琼的视线就落在了她极为想、又极为不敢看的那处!
“天呐!”郑凌琼瞬间凝气!她那一双春水之眸瞪成了铜铃之样,檀口张启成了一个满月之形--硬生生地就忘记了要怎生呼吸,一时间魂魄里就只有“世间怎会有如此之人、难怪他们看我都如同草芥”这两念翻飞不断......
终于郑凌琼还是被窒息感憋回了神!她匆忙地收眼闭嘴低了头、架不住心里还是意味难平。
“她已是这样的年纪,纵是再好应也是不能同我们的年华来比、更何况是我这‘第一’的姿容?可为何我却自觉万不敢跟她比、都不敢去看她的双眼!”
“凌瑶一贯以牡丹自喻,意味国色天香、富贵雍容.......可与盛家夫人的姿容一比,就好似、就好似是独花对着万紫、孤木对着大林,竟是显得小气粗糙,再不能看!”
“还有尊贵、富贵那些个,从此怕是再不能提了!”郑凌琼何以能忘适才的震颤,“难怪我是觉得看见了雀翎!她这一身黑不黑、蓝不蓝、紫不紫,我都叫不出色来的大衫上可不是正拿蓝、绿、红线夹着金丝绣满了,还拿红宝做了芯?还有她裙裳上用金线隔成的珞、裙边上与大衫上一般样的绣法儿.......这样一身衣裳得花几人、几何才能做得?”
“还有她那花簪!那花朵可是用白玉削得极薄再一片一片雕成了花瓣之样,再配了米珠、红宝做花心,绿叶是用点翠,停在花朵上的蝴蝶也是点翠。那蝴蝶活生生地,像是立即要飞起来一般,我可是从不曾见过!”
“凌瑶若见了是不是会立马要想尽法子得了来?”郑凌琼抛下自己的贪妄之心不敢相认,只拿郑凌瑶做着幌子,“她定是会想想尽法子得了来!”
郑凌琼这里正窃窃而思,娘子与盛馥那厢也朕“觥筹交错”。娘子用眼神问着盛馥,“她这愚鲁可是真?”盛馥嘴角带着嗤笑答了“看似真、然也未必真!”
盛馥所答正是娘子所想--她想此人若真是久居宫廷、享尽荣宠的郑凌瑶,再是见着“匪夷所思”之物也当会是隐忍、遏抑、甚至该是故作不削才符她心性习常。若她要故以装作眼浅,也是难以有眼下这人发自魂底的动撼.......故以要么她就真是郑凌琼,要么便是郑凌瑶的心思才智大大异于旁人,能让“一眼辨色“的盛家母女俩都拿不准确凿!
一会儿盛馥见母亲捧着茶盏不喝却盯着茶汤凝神,就知她是在“思千虑万”。她蓦然想起自己不是母亲,故以于此事上既无有要断清“此人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而来”之责,也无有要分阴“陛下将她赐予盛远究竟是为何意”之任。她只是为来而来,之前不曾想及过于此怪异之事上母亲还有许多需要揣度之处.......而今既是想及了、知道了,又岂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盛馥瞥去一眼在那又自低垂的云鬓,忽然就有些兴味索然。她好笑起“一个自己”为何偏要催着来见这庸俗之人。难道“那个自己”就是为了亲见之下才能安心,才能无有“刘赫与她有否有私”的无聊之问?
“唉!”盛馥喟叹了一声,叹自己总想甩去杂乱无章的心绪、却每每总是无功而返!她理不清自己为何阴阴一心认定了齐恪为一世之人、断不能与他分离,另一边儿却总是罢休不了于刘赫的纠葛,乃至阴知是父母曾言及的大忌、竟还让那个自己在魂魄里扎根驻下......
盛馥这一声喟叹听在绿乔的耳朵里就等同于不耐。她拿眼去瞧初柳,看见初柳摆着唇形正说,“娘娘烦了!”,开口就道,“郑女郎,这里一屋子人等着你说话可都是辛苦。我们也还罢了,可娘子、娘娘一直等着也不是个道理。且你这里一惊一乍的、忽然抬了头又忽然低了头就是不肯说些娘子问的,可是不合礼仪!”
“我已然说了呀!还要说什么?”郑凌琼骤然被打断了“神游”,“不思不想”就掷出了话来,倒把绿乔给噎住了有些讪讪.......
“你既自称是郑凌琼,总要有些说法能证了你不曾浑说才是!不是乌糟糟喊了冤,再说两句‘我真是’便能使我们信了的!”
“啊!”郑凌琼又觉一阵痛意袭来,忍不住带了怨气就将眼投往了这屋中最后一个她不曾看、也是最不敢看之人.......
“我是看见了什么?”郑凌琼忽然就如筛糠似得抖了起来,她不懂为何看见了有一人持剑捅杀了自己--且看那人的身形模样,不就是刘赫?!
“我竟是这般可怖?”盛馥看着神情抽搐的郑凌琼,气极反笑,“倒让郑女郎不堪入目?!”
“不不不!小女只是身子忽然有些不适,万不敢冒犯娘娘!”
那情景一现即去、郑凌琼的心痛也不治自愈。然她却是真觉盛馥“可怖”,因她不知为何有种想对她跪拜称“奴”的念头,至于她的长相、身形竟似早已熟稔,连她衣衫裙裳上应竟是梅花也是一清二楚.......
“她是丰腴了些,比之从前更好看些!”
“从前不是只爱白色?今日这内天青、外宫粉梅的颜色倒是称得她标致尊贵,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这神色间透着的冷冽也不似从前那般浓了,不过这倨傲倒是一般.......”。
“郑女郎!”娘子看见郑凌琼不停地来回打量着盛馥、神情愈发迷离恍惚,心间隐隐忐忑横生。她果断一声轻喝唤醒了沉沦于“梦魇”之中的郑凌琼,再去看盛馥--只见她已是满颜充斥了雷电之色、像是须臾就要倾斜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