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微光、江霾眇眇。尚未从夜寐中全然转醒云城街巷中却有一位身着白缎点绣金桂大衫、发髻上簪着一制形别致玉冠的郎君正信步漫游。他迎着晨曦微露浅笑,此时正有一丝不能言道的窃喜恰好在他心间攀爬。
“转瞬又一季木樨隐去,这遍地桂香之城已再难觅芬芳之痕......几番岁去年来、昼夜交替、季转风往大约就是一世......而孤已是有多久不曾独自一人默默而行、静静而思了?”他举目四看着依旧葱郁的木犀树,有些忐忑地问着自己。
“已是许久了罢!自从去岁孤自京城追梅素来云城伊始便再不曾有暇有心独享一人之时......”齐恪笑着自答,“自那后孤与梅素日夜相伴直到而今业已成婚生子--呀!”齐恪猛然被惊得一跳,“孤而今已然是那粉团小儿的父王了!正是日日看不够他的时刻,此时为何倒肯舍了他们母子独自偷闲?为何?原是为何?””
齐恪倏忽间头痛心慌,他停住步履,急切地抛去那一丝窃喜之感,忐忑着只想快些答了自己“为何”之问!
“孤何以竟似记不起、记不真切?”齐恪抚着额头竭力镇静着自己。他闭目凝思、想要理清了这莫名的惊惶,“孤与梅素携着享儿一同回的云城,同行的还有父亲、母亲、还有二郎、莫念、更还有谢郦心等林林总总许多之人.......”
“孤为何此时会在此处,这厢又要去到哪方哪处?”
脑中浑噩的齐恪忙乱着睁开眼,想辨一辨正身处何处,然举目望去只见一片正应和着朝阳泛起粼粼金光的江水,而那金波之上却是连片帆只鸥都不见影踪......
“孤到了江边?”他又是一怔,“江边而今不应正是热闹之时,怎的也不闻人声?”
齐恪想迈步去寻一寻人踪,却像是被一念拉扯住了不得挪动、只说是:殿下想不真切就莫轻举妄动,只在此处便罢......只是这念头愈发扰得他心烦意乱,不耐之下就只想快些回去盛园--管他什么天大之事,管他什么独处之时,孤统统不要......
“且慢!这里无人可是因为天光尚早.......莫不是孤近来常时眠不安稳、忘性渐大,故而竟是忘记了要紧之事亦就是为何至此的缘由?且若非十分要紧,孤又怎会抛下梅素与享儿独来此处?”
想至此,齐恪方撩起衣襟的手悄然垂下又握成了拳。他越握越紧,紧得手掌间生出了阵阵刺痛......
“孤定要想个分明!”他与自己置着气,“若是梅素得知孤出门办事却又忘了事由,岂非要气煞、笑煞?”
“此来云城是为梅素与享儿!”齐恪决意从他能记得真切的事情想起,“此‘为’是为宝明阿尚言道‘享儿双月之时正是可彻彻地化解了不祥之日’!而梅素与享儿的所谓不祥--虽是至今无人与孤明言,然孤怎会不查定是与刘赫有脱不去干系......”
“刘赫!刘赫啊!”齐恪的心连同着眉骤然抽动了几下,“尔就似那驱不走的孤魂始终缠绕在我们夫妻身畔。孤本当尔是有与孤有同谋之人、竟还起过惺惺相惜之心.....然不想尔却是乖张戾重之辈,所行之事与所露之相差之不知几千里之遥!”
“一时孤当尔浅显鄙陋时尔常有莫测之深意随后,一时孤当尔理应有豪迈明光之态却是得获狭窄阴霾之情.......孤只能道是--太过失望!”
齐恪的思绪随着猎猎江风往向天边挥散......怦然间就回到了几月之前的良朝京城、回到了澄清堂、回到了自己的家宅......
“那几月,可能用目不瑕给来称?至少于皇兄、于父亲、母亲确是如此吧!”齐恪笑叹了一声,先是忆起了“奇葩”南来与熙和北嫁之事。
想那“奇葩”郑凌琼在盛府“住”了大半月之后,郎主与娘子忽然就不再对她生“疑”当她原是由郑凌琼冒名而来,停了整日的盘问探测,而真就只当她是郑凌琼来待。娘子某日找来宫中女官替郑凌琼验了身就去信给了盛远,道是陛下既是将此人赐予盛家大朗的,那就让盛远作个决断--为妻、为奴均凭他一言来择。若非如此,郑凌琼非主非仆、无名无份地常在家里住着也是尴尬、不好相待,故以要让他速决速回。
实则彼时齐恪对郎主与娘子此举颇是担忧。他曾与盛馥议论过父母亲此举或是为逼一逼盛远好让他出山归家来见一见莫念!然齐恪却觉父母亲还是太过着急了一些--他们还是高估了盛远于家的眷念之情,更高估了盛远于至尊的遵从,唯恐是要适得其反!
可盛馥听了却只是嗤笑。她道是“殿下能想及的,父亲、母亲岂能想不到?他们此举看似在逼迫大哥,实则有一大半是做了给要殿下的皇兄看。毕竟谁知哪天就会有个‘盛家抗旨不尊’的闲话传开去,届时怕是谁于此都不好相与,殿下再想斡旋也是无用.......父亲向来是舍小顾大的习性,为保你家与我家百年相亲不变,逼一逼大哥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况且他也是不像,莫念归家都已多久了,一眼都不曾看过。他借口是陪着大嫂,可若是大嫂还在的,只怕是又要被他气得离走了!”
齐恪闻之虽稍有窘迫却觉有理,至此就抛下那念不再揣度。毕竟与愈行愈远的盛远相比,他还有需得全心相待之人--他的妻,亦有需得劳形费神之事--譬如熙和的婚事。
齐允始终不曾接见北来的使节。他下谕“着恪王察情而办”,自此齐恪就陷在于李先生等人的交集中,直至他们北归而去。
齐恪与盛馥、盛为商议后先是首肯了南北两地再次联袂于云城家学馆之事。然此“联袂”却不是彼时的你五我半,而是将北来学者大儒均视为“挂单阿尚”般来待,北来的学子则是成为“游学”之人--这般南北学识相交而根源不改,既避了北边儿“出尔反尔”之祸、又保全了南边儿的体统颜面......李先生虽是抱憾却亦明此是唯一为天下儒生计的上上之策,齐允听闻虽是不语然眼放嘉许之色、颜露温然之笑......故以此项算是得了个皆大欢喜之果,李先生自此看待齐恪的眼神都似是多了几分敬重,不再当他是个被南朝至尊为了辱没北朝而推至幕前的纨绔宗室来看。
家学馆之事一了,除却和亲之外余的就皆是不足为道的小事。为求大事周全,也为全齐允“要问一问熙和”之意,齐恪约了熙和至府中来赴家宴,为的就是要问明了这个稀奇古怪的皇妹究竟是否心甘情愿北嫁而去--去做一个前程未卜的卒子。
齐恪不得不认自己的心实在是于和亲之成有一撮而就之望。他想但要事成,刘赫于盛馥之想之爱或就不可不淡,而他们夫妻终于可摆脱这人留在彼此心间的阴霾,自此再不会有片刻“三人之行”!
齐恪想得笃定。他认定刘赫既然有野心夺位称皇,便定要顾忌朝野民间之心之论。且从李先生时常无意间露出的忧色来看,刘赫的帝位而今远非是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且他既肯“卖身”于南朝做“弟”、又要行和亲之事,岂不就是为了有势可仗,有人可依?而一旦他为妹婿之后再要于皇嫂有想,岂不就是做下了震惊天下,贻笑大方的丑事?因此他不能!因此他不会!因此齐恪暗中竟然抱定了“若熙和不肯或可晓之以大义”之心迎来了家宴之日。
暖晖种绿生机现,春水泽芳盎然出。
新春吉祥!!
祝大家牛年万事顺意,喜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