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末杨可谓是“春风得意”,得意到乐以忘忧!
她像忘却了自己原是被罚来这里仍作奴婢用;她像是忘却了自己念兹在兹的那个人而今都是懒得瞧她;她像是忘却了之前时不时要来扰她的那些“大郎莫闯祸”等等的烦忧,一心一意只为了自己双颊上那两道淡祛的“斜红”欢喜得意。
实则初时她是不信的!她不信那个看起来既蠢又蛮的北地女子真能有什么妙方能冶得了她这“顽疾”,亦恐怕怀抱希冀后又被砸个稀烂、再经一次生不如死.......可她终究是抵不过自己那份重拾旧日的心,于是想好了“且将死马当作活马医,若不好也给那贱婢一样划上两道”,才狠下心来赌上一回。
既然赌了便要下注!为此末杨拿出当初带来首饰里几样顶好的贿赂了药库、丹房,想尽了法儿收罗全了方子上的百草百虫并得了诺可偷摸着去炼药......可偏不巧的,郑凌琼头一回见了她兴冲冲捧去的药材,就说其中的煅龙骨与轻粉都是不好,还道这些个差强人意的东西虽是能用可中欠了火候,届时冶不干净切莫拿她来恼就成!
于此事本就只得一根弦系着心的末杨一旦听见了这话,就只当她是透着展转推托的意思,当下就先恼了一回!她叱骂着“你只当我是凑不齐这些的,故以胡诌乱说了这根本无用的方子,可是当我好欺哄的?且不会让你得了好!”,伸手就要去揪郑凌琼的发髻,就想将她那头乌发拔干净了给自己消气灭火.......可这日的郑凌琼却是灵活地异常,哧溜一下就避了开去,嘴里还不忘辩着:“好歹我又去不了哪里,姐姐要出气也等用了药是不成的再打我,可不能就这样糟蹋了我对姐姐的一片心!”
可末杨又岂肯为她这一句话就罢休了火气,因此一个追一个逃得在齐恪歇息的房中闹了许久,终究是没了气力才罢手。不想一直避逃的郑凌琼这会儿却是边喘着边去扶起末杨,还好生劝着:“我只说药效或有不全,并不曾说无用。姐姐先试试不好?偏要不信作甚?”郑凌琼可不知这番好意恰恰又撩动了末杨的另一处不适,她蓦地想起来,“你这北蛮女不是说不懂药理,怎么凭的就分清了好与坏?可见都是浑说,终究也是个不安好心的!”,劈手就拧上了郑凌琼的脸颊。
虽是隔了一层面帛,末杨还是能觉那脸颊上皮肉甚紧、竟是不好拿捏.......瞬间一股热怒轰轰然涌上,末杨想也不想便用力朝着郑凌琼一口啐去,“面无四两肉,摸着就不是个好的!还好是罩着面帛,不然露了相怕是要丑死了人!”
郑凌琼显然是于末杨“又敬又怕”!因此虽经了这一遭又拧又抓又啐,她仍是噙着泪却还陪着笑、一点不露羞怒之意。她只捡起衣角轻轻印干了额头上的唾沫,嘴里还不忘辩解着:“我确是不懂药理。只是先前伺候娘娘多了,听她念叨的多,又是见得多、闻得多生记下的。也独有这一方我是花了神思的,若要别的,我还真说不上来!”
“至于我的居心.......我往后都要在这里,怕是死也出不去了!我虽没什么大眼色,但也瞧得出姐姐在此处是个得脸的人。且凭姐姐这份心志,也是不会长久只做与我一样的人--何况姐姐本只是凤凰跌了泥潭、现时落难了罢了!“
“因此我对姐姐好、只盼着姐姐再往高枝上攀去,无非也就是想求个余生的宽适......莫要、莫要总去做伺候那鼎里人的活计、虽做奴婢也得些体面!。”
“我也瞧得出,姐姐原是个外刚内柔的人,心肠绵软。像我这样的莽撞的,时常也并不少了冒犯,姐姐却大多不与我计较.......因此我只当姐姐是靠山、是我在异乡寻来的亲,我本也是有个姊妹.......”
末杨听见郑凌琼说得合理合情,观她神情又是恳切十足且还挑拣不出做作来,火气就自去了一半。她自诩见惯了趋炎附势,想着盛府那些被称为“人上人”的奴才为求从良后分得好业好田,都是要不遗余力地巴结主子或是主子身边的“红人”......因此她一个沦落异乡的无依之人想要寻些靠仗,可不就该是常情?
“可她毕竟是北边送来做娘娘的,会不会也是个想攀高枝的,只拿当我作是一阵好风?”末杨警觉顿起、垂着眸没好气地斜暼了郑凌琼一眼,“她虽是生得黑又显粗粝、这高挑的个儿也与疯婆不相上下,并不讨男子喜欢.......可这双眼确是美地很,哪日倒真要瞧瞧她的样貌,若只是绝色倒也不惧、大郎并不会爱。若看得不好、若她有像了那死鬼萧梓彤的地方,那便是留不得”
郑凌琼看见末杨颜色不善,只当她还是作难是否该信了她的“衷心”。略一想就翻身跪在了末杨跟前,行了个只当对主母行的礼:“我只期盼着姐姐复了位后,能让我在身边伺候着。届时虽不能喊姐姐了,喊娘子却是比如今更喜欢!”
“我暂且信了你。可你也要说一个若是冶不好、该怎样罚你的法子出来,今日才得过去!”末杨看见郑凌琼竟把自己当作“主母”来拜,不由得意暗生。她数着盛远身边儿类“妾”的四个人,想着如今死了两个、一个生不如死,本来也就只有她这被“废”了的过得惬意些.......又想着一样是犯了大错、一样是罚,她可不曾遭过那贱婢受的罪--可见大朗于自己还是有情、还是爱惜--可是多亏了自己长得凑巧、又多才识趣......大郎而今思妻成疾到人鬼不像,可若是他看见了自己、看见半个萧梓彤,也是该爱屋及乌又念起旧情的!毕竟死的哪里能比得过活的?一陇黄土、一具玉雕又哪里能出得来生气?毕竟活色才能生香、软玉才堪入怀......
实在是人怕动情!末杨这一番思想下来狐疑无存、心腹里只剩满满的急迫、鼻间心田皆是那幽冷的兰香......恨不能即刻就能让盛远看见自己复旧如初的姿色。
“你既说那两味药不好,我想法儿再寻过。但我如今并不想为此耽搁,你倒是说了个准数给我,要多少日才是能瞧得见真假?并你自罚的法子一齐说来我听!”
“七日!七日姐姐便可见着不同!若不好的,我任凭姐姐把我的脸划烂了,哪处都划烂了!”郑凌琼想都不想,张口就说出了末杨最想听见的话,“我但不会喊一句冤枉!”
“既如此,我便赌这一回!”末杨端足了娘子的架势扶起了郑凌琼,“这捣药、制药、敷药的事儿我也是不会,全是要你来......”
就这般末杨把赌彩一掷,想要豪气万丈地闭了眼暂不瞧输赢,却又患得患失地恨不能每时每刻都盯着“局面”、哪怕抓捕到一丝赢面也好--岂知每每她想揭开一看、却屡屡被如影随形般郑凌琼生生阻止.......当真是度日如年!
一晃七日已过,“近乡情怯”的末杨终于坐到了铜镜前。她解了面帛后就一昧只盯着镜中那个挂着两道“黑斜红”的自己发呆,怎样都伸不出手去揭下那两块狰狞--她怕!
“姐姐?”伺候在旁的郑凌琼倒是一反常态地焦灼,“快些揭下瞧瞧。”
“若是不好呢?”末杨被名曰“未知”的深洞抽干了的气力、萎顿地不像“伤愈”之人、倒似方受重创。
“不会不好!我日日不让你瞧就为此刻大喜一回!可换药的却是我,我可是日日瞧着了见好!”
“万一呢?”末杨仰头看着郑凌琼,心中想着的竟是此刻纵然有一柄刀搁在眼前,自己也是拿不起去割烂了她的脸.......
“没有万一!”郑凌琼话落手起,不待末杨呼吸一个来回便已揭下了那两道粗黑,“姐姐自己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