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为在压顶的闷烦间忽然莫名怀念起与刘赫同车同游的旧时--那时的两人尚无芥蒂,既“同病相怜”又惺惺相惜。盛为在彼时甚至还想若是郎舅间本就该是默契如此......两人谈天说地、研古论今,真是好不快活!
然何时起就不能再快活了?何时起刘赫竟成了个尴尬之人--让盛为既不甘弃之不友,又需得杜渐防萌。盛为有时为此思忖,不知是当怨他未曾现身在适宜之时,还是当忿齐恪不应“哗变”,或是既“哗变”了就更不该回身“告饶”,倒让人识得了他本性本心原是那般难得......迫得盛为取舍之间盛为自然是要以“王道”为先,
“唉!这三人岂不就是那倒霉舅爷说的‘是有不死不休’之缠?!二郎夹裹其间也是难堪局促!”思至此、盛为忍不得叹了一气,抬头想望一方蓝天舒一舒心肠,却不想只有老梁、旧瓦与他两两相对!
此叹听在刘赫耳中,便带出了三分讥讽与七分不耐之问“留清难道之为与朕闲话家常而来?”要知今朝的刘赫可是与昔日不同--昔日之他就是个善行皮里春秋之人,因此再是憋闷、郁结亦不会轻易吐露......然而今之他非但是撇去了许多隐忍、更是自焱羽处“借”来了好些强悍--因此盛为一叹他便再不能持默然静待。
“何为家常?何为正事?难道二郎说得刺客之事也是家常?”盛为改不得蛮强之气,自然要先强辩一句,待辩罢了也终于是横下了心意要将那“羞于见人又强人所难”的始末一吐而快--不然真要与刘赫只讲些理短之事直至天阴?
“然二郎确是还有事相述,只是有些难以开口罢了!”
刘赫眉头略蹙:“难道留清是要替盛馥来道歉意?若是如此,大可不必。纵若留清不来,朕也绝不能就着那火坑自戕而去......且朕与她......”
“非也非也!”盛为摆动如柳、否认之余还不忘插科打诨,“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二郎还是图个爽快罢!”
“耀焱兄方才曾道是纵然二郎不来,你也不能借那火坑自戕......?二郎此刻饶有兴致,倒想先听一听此桩有趣之事!”
然毕竟是兹事体大--不仅紧关盛家、紧关盛远、紧关盛馥夫妇,更是事关刘赫“江山前程”......盛为拿捏着措辞、揣度着成败利钝,试图寻着一法既是轻描淡写又是有的放矢,继而就可“大获全胜”......蓦地盛为出了一策--只要刘赫爱惜性命、只要刘赫爱惜江山,他便是有“危”可乘!
盛为只当刘赫听罢必要问他为何不说反问,不想刘赫只扬了扬嘴角,便用轻弱却又坚实之声说道:“若你不来,朕自会挟持盛馥而去,总是‘千军万马’,谁又能奈朕分何?”
“去了之后呢?可是要回朝平息祸乱、再振朝纲?还是会缉拿真凶,好还自己一个清白?”盛为枉为人弟,不顾盛馥“安危”,却只问刘赫前程。
“留清!”刘赫这一声唤得难掩失望,“朕当你懂朕心性,而今看来却是不然!朕之所以要夺位篡权,为的不过是要拿“朕”去压“孤”,终而好让盛馥再作一择......若是适才朕能携了盛馥同去,那朝纲皇位、江山社稷又岂能再入朕的眼帘?”
“至于清不清白......终有水落石出之时,”刘赫讪笑两声,“故以朕更无谓!”
“这不全然是悍匪之理?如若你挟了盛馥,然她又抵死不从,你又当如何?”纵然盛为早知刘赫而今时不时会是蛮横无理,可此时还是被窘地啼笑皆非。
“万万不会!”刘赫依然笃定十足,“朕与盛馥是有前世之约,故以她纵不肯认也难违天意天命,只是需得时日罢了!留清如若不信、且看--你们都道齐恪与她一箭一双乃是天示,而今朕却是齐恪的三倍之多......齐恪身中一箭便佝偻难行,朕身中三箭却依旧可与留清谈笑,孰强孰弱、孰轻孰重,难道留清要视而不见?”
“二郎确是视而不见!”一提齐恪盛为就要气哼哼地不适,“不论他事,仅论他们那时可是互相舍命,你而今却只是蛮拦硬凑罢了!怎可相较?”
“可不可相较自有天断!不然留清又怎会及时现身且定要保朕性命?!”刘赫不削与盛为争辩,撑些起身子、探出些倒迫盛为,“而留清问朕此事,必然是事出有因.......故以朕也有一问,缘何留清而今于朕要使那左实右伪之策,迟迟不肯实言以告那当告之事?”
刘赫此话问得盛为忐忑,他岂能说“二郎是怕说了你却不肯依从,故而要寻些嫌隙来看?”--自是不能。然到此时此刻他若还要瞒藏不说--那便更是不能!
“罢了罢了!”盛为作势哀嚎一声,旋即毫不含糊地将他“当告之事”和盘托出。
刘赫初听盛为开口之时,带得着得色复又仰靠而下。然随着盛为一语一词地述说“渐入佳境”,刘赫不由得又撑起了背脊、探出了身,蹙起了双眉、抚住了胸。他的神色由惊疑转作诧异、从诧异转为怫郁、又从怫郁转为嗔怒、由嗔怒转为恍然大悟.......端的是五味杂成、一息万变!
“朕到今日方知,彼时途中留清所道‘次子当避’是何等之意!”听罢了的刘赫不论当务之急,却饶有兴致地谈起如烟旧事,“有兄长志长如此,留清确是要装痴卖傻.......呵呵!”
“然他为何只恨齐恪?何不去挟持了南朝至尊岂不更是事半功倍?”
“二郎猜是家兄记恨齐尔永彼时不曾尽力、不曾求得皇恩浩荡,许了他与大嫂的姻缘!”盛为苦笑的很是尴尬,“且他若是挟持了至尊又怎能有南北之乱?耀焱兄难道揣度不出我兄长心志原在南北一统?”
“他?!南北一统?!望梅止渴罢了!”刘赫的唏嘘中流淌着鄙夷,“其刚愎自用之性注定他多是劳而无功......更遑论是要踏足至尊之位,实乃虚妄之想!”
“如此说来,耀焱兄是无异议、愿依策而行?”盛为听得振奋,只当刘赫已然应允。不料刘赫又将双眉一拧,答了句,“不然!”
“为何不然?”盛为满腔欢喜蓦地被抽离一空,失望之余难掩焦躁,“这两全其美之策难道不好不善?”
“再好再善也与朕无涉,”刘赫洒然一笑,“朕于寒朝皇位已无眷恋......且齐恪若薨,朕与盛馥岂不是再无阻拦?朕视此为天意,故以要顺应天命!”
盛为是曾想过百种千种刘赫相拒之由,唯独不曾算到他会堂而皇之地祭出一个最是混赖蛮横之由,气极反笑:“耀焱兄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以宵小之心为荣,你也不惧贻人口实?”
“朕为何要惧?!朕此生唯有一念之想,若不可向迩倒也作罢......而今既然天示机缘,朕又为何要违天意本心?”
“亏枉恪王一直以礼待你!”盛为气愤之极,甩起大袖就在房内乱撞,“你此言此行,可是愧对大丈夫三字?可是其心可诛?”
“且你一昧地一厢情愿!你当齐恪薨了盛馥必能从你?或是你当她是能过得归隐山林的时日?盛馥就是盛馥,是自幼食在酒林肉池、泡在金汤玉羹中长成之人......岂肯又岂能经得起半分辛苦?二郎还曾道你是真懂盛馥之人!而今看来是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想盛为初“咆哮”时,刘赫还能自持笑容不僵,然当他听见盛为将他道作是“不懂”盛馥之人,倏忽间就揪然作色:““你盛家为自保脉络,出此‘伤敌一千不损分毫’之策,难道也是大丈夫所为?恐怕更是其心可诛!”
“我盛家根深叶茂,若有变故便是牵累上万户人家、万万条性命......若我们只为一己安危,自可如陛下一般、不顾他人性命,自行避走、归隐而去--然我们不曾,又何来可诛之心?”
“既如此,你盛家为何不向你朝至尊负荆请罪?求他只冶你一家之罪?!朕想你朝至尊定是会‘何乐而不为’.......是以你盛家原是家学渊源、一脉相承的刚愎自用,何必再寻些因由来牵强附会?”
“你!”盛为气窘之下险些要将“二郎再不求你”之言冲口而出,然再一念--“耀焱兄这般横蛮于理不符,可是内里另有春秋?”
刘赫听罢收起了声势无声而叹,几息后又给了盛为另一出人意表之答:“朕内里无有春秋!朕只是听天命、顺天意!留清莫要再劝!”
刘赫深闭固拒、软硬不灵,盛为此时不知是该当何以描绘一己之感。是当描作“拳入棉絮”为宜,还是该绘为“冷水淬铁”为适?他虽本就不曾以为能将此事办得径情直遂,然也是万不曾作想为今之况会是这般局促难安。
“可知今日一会,二郎心中昔日的耀焱兄已荡然不存?”盛为气郁难舒,直觉得日后两人恐是再难续那“至交”之缘,“且口口声声为了盛馥、为了你与盛馥之爱之缘,然如若盛馥会为此恨你入骨?至此不渝呢?”
“那便让盛馥亲自与朕道来!”刘赫寸步不饶,“朕亦正好与她道一道天意!”。
“我且听你道来!”忽然门帘一动,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霎那而现,“若道不阴,你便死在此地此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