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赫抵死也料算不到,自己仅动过一次的歪斜之想,在此刻竟被如具先知之能的郑凌琼生生抖了出来。
骤然被洞穿心事,刘赫再自镇定也是避不过一阵僵滞,可此神此态被瞧在她人眼中倒是别有意味、只不过是他的“欲迎还拒”。
可他何尝又存了此念?而今这狎昵之态,不过是情急之下一时忘形,何尝又当真是想与她共赴云雨、藉此来验一验其任何人?
此刻俯身在郑凌琼之上的刘赫,真真就如一匹“狼跋其胡、载疐其尾,狼疐其尾、载跋其胡”的孤狼,左也不是、右亦不能!他知自己若是败阵而下,不定就是中了她“欲擒故纵”之计,或者自此便再不可提“是谁”之疑。然若要破竹而进,就算不顾后患无穷、不管盛馥知晓了是会何处,唯凭已想就已万分不愿!
可眼下之局又要如何来破?此情此景既不是两军对垒,也不是商贾议价,但不能凭了一鼓作气或是些许斡旋就可马到功成。
“同归殊涂,拉锯罢了。”刘赫不管郑凌琼而今是果然混沌,还是心怀叵测、是在以售其伎,只决意自己绝不可先行言败!
“你当朕不敢不会?”他放低了支撑之手,更欺近了些。
“都是这般了,还说什么敢不敢、会不会的又有什么意思?”郑凌琼嘴角一掀,笑得阴媚欲滴,“到底又不是什么初婚头嫁的,我只当是两厢寻了快活也不是不能!我若快活了,就必定不会说与盛馥去听......”
实在无耻!实在狂贱!只是这不堪入耳之言,反倒更促起了刘赫的好胜之心,拨起一手就往前探去、佯装要去解她衣衫。
“喝惯了春醪的人,本就不能拿玩儿似得桂花汁充酒!”不想郑凌琼就如绝渡逢舟样的,非但不躲,反而双手一伸就环上了刘赫脖颈。
“你亲近女子都是几时之事了?你府里那几位蠢娘们自是不值一提,仅说凌瑶罢,也就是你南去后头次回来时,在托林寺欢好过一回......自此就再没有了罢?这年余间,你就不曾动过心念?”
“我知道,你与盛馥虽是亲昵,时常也有搂搂抱抱的,可并不曾真有过肌肤之亲。”她边低喃着,边往刘赫耳畔吹着温香之息,“她既不让你近身,就是不曾替你着想,不愿解你之苦。”
“呵呵!”刘赫干笑了两声,想要示意郑凌琼,自己于她这番撩拨、挑唆根本不削,然而苍天弄人,他脑中竟连连浮现起托林寺那夜之景--鬓影衣香、娇躯软玉历历在目,灵动地彷佛又再亲历。
于是灵肉分离!尽管刘赫不情之意满满将溢,然他的身躯却偏是反而行之,一派蠢蠢欲动之势,堪堪就欲要淋漓一战。
“哟!到底还是抗不过的!”郑凌琼低笑一声,脸颊上悄么声息地飞上了两朵淡淡的红云,神色间更是添上了好些暗昧,“因此什么一心一人,什么为了那人老子杀得、娘子杀得、儿子也舍得,自己的命更是能丢得......可见都是比不过眼下痛快要紧!盛馥可是错付咯!”
“混账!”刘赫听罢青筋暴涨,蓦地幡然而起,丢盔弃甲般地败走而去。他一路斥着“混账”不停,也不知是为了郑凌琼还是为了自己。
“就这般走了?”郑凌琼撑了坐起,一脸的揶揄,“也不需得弄清了我可是凌瑶假扮的了?我可告诉了你,这回你弃了,下回再来问什么可是绝不能了!”
郑凌琼说罢就伸手拢了拢发髻,见触手毛躁,索性拆了散下,又懒洋洋地挪到了妆台前坐稳。
“方才你又拉我摔下时、我倒是清醒了,原来并不曾死、还是活生生的,因此你无需当我是摔傻了。”
“终归我怕你时,也不定何时就会被你杀了,如今这般不怕,虽也是躲不开你发狂杀人,却倒像是赢了些许,且毕竟是亲近过了,你待我应要不同些!”
她从妆台上取了梳篦,一下一下地梳着过腰的漆发,两眼只盯着那镜中的绝色之人,绝不削去偷瞥了那正颓坐在案几边独酌的刘赫。
“你定是在心里骂了我一万遍不止的无耻下贱,可我还是为了保命罢了,好不易活到今日的,再丢了去,岂不是没意思?”她飞快地为自己挽着髻、理着鬓,那熟稔的模样,当真不是万事只仗他人的郑凌瑶是可学得、做的的。
挑挑拣拣的,郑凌琼又从妆匣里挑出了与那挠头一般、同是点翠的一副珰珥、一副发钿,再取了两只金钏,不急不缓地插戴而上。
“终归是不如的!”她看着那似像不像的灵蛇髻上稀稀落落的妆点,馋不可遏地就要再伸手往那妆匣中掏去......“可这样已是多了!”她又悻悻然叹了一声,撤回了这手,那手却已向置于妆台上的另一妆匣探去。
“于他们应不是极致好的、于我却已是好到了极致!”她细细地嗅着从那处取出的金粉、胭脂,一时拈起些揉搓一番,一时洒落些却只盯着傻看。
“也不是青雀头黛!”郑凌琼拾起了那描眉的黛墨,一边虚虚地勾勒着,一边喃喃不休,“我说我从不在胭脂中加了牛髓、猪胰、也不用那青蓝花已属稀奇的了,不想他这里的更是稀奇,我竟瞧不出是用什么做出来的,才能香艳得跟鲜花一般无二。”
就在这般又惊又喜又叹中,郑凌琼敷上了粉、描好了眉、点红了唇、还在颊上额间贴上了朵朵“顺手拈来”的金黄牡丹。她在镜中左顾右盼地自赏了良久,忽然又捡起支笔来,给自己画上了两道细细淡淡的斜红。
“似又周全得过了,可会惹人不快?”她又迟疑着问向镜中的自己,却只见“那人”莞尔一笑,道是“她心不在你处,你心也不在她处,这不快倒要从何而来?”
“正是呢!”郑凌琼笑魇莹莹地长身而起,一举手,又将镜中那袅袅婷婷的婀娜之人看了个透彻。
“他们倒是有心,衣裳备的全是我们北地的款制,若要我穿他们那些哪处都宽的衣裳,可不能舒服。”
她这话说得甚是响亮,听来绝非是在自言自语。可方才“一败如水”的刘赫又焉能应她?他只顾着一口接着一口地混灌,不知转眼就要将那案上的酒壶倒空。
“这般小气,又有什么意思?!”郑凌琼飞了个斜眼过去,迈起碎步却又往“青云端”而走。不一会儿,她便攥了个瓷瓶出来,奔到刘赫跟前就冲着他的鼻间递去,“喏,快些吃了!”
刘赫扭头而过,充耳不闻、熟视无睹。
“呀!”郑凌琼恍似不信,追着他再递近了些。
刘赫还是兀自不动,为表嫌恶,索性将双眼一同闭起。
“哼!”郑凌琼见状启了瓶塞、倒出药丸,只用手拿着就往刘赫的嘴里塞去,“凭的小气!你发疯,我除了跟着你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本就是嬉闹罢了,我又是被你打、又被你轻薄、又是被吓了个半死,不!只当自己都死了一回了,都不曾介怀,你倒顾念起贞洁来了?”
无奈刘赫不听,无奈刘赫不肯!他不停地挪动着脖颈,抿紧双唇,一派誓死不从。
郑凌琼气得跺脚:“你舍了寒朝江山不要、害得朝堂动荡,拖着自托林山就跟着你的一众亲信,不远千里、不惜性命到了这里,总不是为了一见恪王就登时立刻死了罢?”
刘赫一滞,转瞬胡乱地夺过了郑凌琼手中之药,囫囵而吞。
“掉了两粒!”郑凌琼却更急了。她趴低了在地上摸索良久,直到如奉珍宝般的将那两粒“漏网之鱼”再送到刘赫唇边,才是舒下了一口闷气。
“此处可是无法做药的!”她的神色甚是严谨,“也不知道还要被困住多久。因此一粒都是不能弃了的。也必得算准了时辰,倒不是多吃有害,还是怕少了!”
“你可知我为何能知道是时辰吃药了?”忽然她拽了拽刘赫的衣袖,问道。
“拜你所赐,那时将我关在了托林山的洞里......”郑凌琼自答着,目光只往那高处的窗洞投去,“可惜洞中原不是神仙府邸,那处更是连偷光之处都无有一个。我一人活着,自得寻些活下去的法子,一来二去,便是会数着气息算了时辰。”
“也是我自讨的,多说又有什么意思!
郑凌琼苦笑着转回眸来,只见刘赫拿着那两粒丸药、凑在唇边怔怔愣愣,却并不吃,一下又要发急。
“你快些吃了!”她把住刘赫的手就往嘴里塞去,“吃完了快些去‘青云端’将自己洗涮干净,再往那里挑身合适的衣衫......啊!那有暖泉的地方被他们取了雅致的名字,叫做青云端,那里的箱箧里各式衣衫都是齐备,你可要挑了好的穿。”
“得是要赶快些,又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要来......”
“朕不去!”刘赫忽然出声,虽是严词而拒,却听得郑凌琼嫣然而笑。
“不可不去!”她揪起刘赫衣襟,作势就要去扒他的大衫,“你气得我......失心疯!将衣衫藏的迷香都湿尽了、再用不得。你得快去换了衣衫,我好拆出来再想法子藏了!”
“荒诞!”刘赫忍无可忍,睁眼瞪向这只存豺狐之心的绝色之人。他此刻满心乏累无措,此一声荒诞实在也是他斥己之言。
“你若不去洗干净、换得身堂皇些的衣衫才是荒诞!”郑凌琼扯得更用劲了,“盛家大郎、恪王都是些什么样人物?他们本就是金玉一般的、你本就勉强能比,如今还要故意扮个乞儿模样去自讨没趣?堂堂一届帝王,可不能自下颜面。”
“啊!得要快些说了,不然我一时又忘。”郑凌琼须臾又蹦了起来,“可记得我们进来时那厅堂里满室的刻画?”
她懒得去看刘赫即刻就要杀人的神情,手指又点又画地就在他胸前描了又描,“我说我觉得眼熟,偏那会儿记不真切.....”
“那画里的,就是碧落黄泉了。可他们将碧落黄泉刻在那处,既是证了你的猜想,也是证了那处也必是他们在意的。你若再要想往那处走,怕是不妥!”。
“不如......”郑凌琼抬首看了眼双眉渐蹙的刘赫,摇了摇他的衣襟再道,“不如待我想想法子,看还有什么密道可通......我知道你的心意,必得挑了容易失足跌下、跌下必亡的地方,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