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睡得并不安稳。
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前尘往事。
短短十八年,我花含嫣虽然活得不是轰轰烈烈,倒也算得上有滋有味。试问有哪位大户人家里的小姐像本女侠这般没事爬爬墙,打打架,行侠仗义,高兴了还能弄几只老鼠几条蛇来养养,结果得了“扬州第一恶女”的称号,仔细算来,本女侠却不怎么觉得后悔,反而觉得如果真像那些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绣花梳妆,满脑子是三从四德,终老闺阁一生,岂不是白来这世间一趟了么?
本女侠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却因着十年前的一脚在裴景轩这儿阴沟里翻了船,这算不算老人常说的孽缘呢?当年的那一脚本女侠踹的是毫不犹豫,大有气吞山河睥睨天下之势,却独独没有料到本女侠会因为这么一脚要葬送掉后半生的幸福,现在想来,本女侠当年踹出那一脚前就该好好思量一番。
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想到十年前一本正经的书呆子竟会因为本女侠一脚彻底脱胎换骨,变成一肚子坏水的白眼狼,这样算来,本女侠的那一脚可称得上是天下无双,于是本女侠就十分的纳闷了,莫非人才都是这般踹出来的?当然,本女侠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一脚,现在的朝堂上或许多了一位指点江山的状元郎。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反反复复坚定完毕:本女侠确定本女侠的休书彻底泡汤了。
既然白眼狼这里没指望,那只好另辟蹊径了。至于这蹊径为何,思前想后,终于给本女侠想出来了。
老妖婆!对,就是老妖婆!
老妖婆在裴家一家独大,又是白眼狼的亲生母亲,从表面看来,白眼狼虽为了本女侠和她闹过几次不愉快,但对老妖婆终归存着几分敬意,而这老妖婆又因为放狗事件与本女侠是相看两厌,大概心里早就打了将本女侠逐出裴家大门的主意,本女侠何不顺水推舟,在火上浇点油,到时候,老妖婆一声令下,白眼狼纵有七十二般本领亦无话可说,不得不含悲书就一纸休书,于是乎,本女侠自此天大地大,自由了。
哈哈哈……快哉快哉!一想到白眼狼憋屈的俊脸,本女侠就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此时,天上正寒星点点,屋子里漆黑一团,本女侠这么一笑,确实有点诡异,只是当本女侠捂住自己的嘴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习武之人听力最是灵敏,尤其是白眼狼这样的高手,听到屏风那边披衣起身的声音,我立刻亡羊补牢缩进被子里,轻轻呼着气,佯装已经睡熟。
虽然是闭着眼,依旧能感觉到白眼狼的目光在漆黑的夜里如一道寒芒直直朝我射来,良久,一声轻轻的叹息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最后,整个房间又归于平静。
大抵是白眼狼觉着本女侠做了什么美梦而笑出了声,叹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一番感叹之后自觉无趣,又回去和周公下棋了。
我睁着眼,透过窗棂望着天上的明星,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寒星如水,微云缭绕,一夜无眠。
天微微亮的时候,裴景轩便起床了,大抵有丫鬟要过来服侍,他只轻轻吩咐了一句:“不用你们,我自己来,别吵着少夫人,让她多睡会儿。”
之后便没甚动静了。
生意场上的人要时常保持着一颗警惕玲珑的心,既要防备对手暗中算计,又要内外圆通,裴景轩显然深谙此道,在江湖上他是冷心冷清的“无心公子”,在生意场上又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奸商,八方周旋,玩的是风生水起,如鱼得水。理所当然,这其中付出的努力要比常人多出几倍,从他这早起的习惯和每晚看账本看到深夜的生活状态中可以看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白眼狼的确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翩翩佳公子,万千少女梦里的良人,本女侠却不是一般人,自然早已把他那副好看皮囊下的险恶嘴脸摸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梳洗打扮好等着老妖婆带人来找茬,结果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哎,容容,你说老妖婆什么时候才来找我的茬呢?”本女侠故意不去请安,就是等着老妖婆怒发冲冠的来找女侠我算账,奈何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这老妖婆愣是千呼万唤,连半个面都没露。
容容正在一旁飞针走线,闻言一愣,抬头直愣愣的盯着我:“少夫人,容容发现您跟平常人的思想确实不一样。新媳妇都小心翼翼,害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婆婆不开心被谴回家,您倒好,成日里盼着夫人来寻麻烦。”
我哈哈一笑:“那是因为你少夫人我不是寻常人。”目光一转,落在她的手上,“一大早,你忙活什么呢?”
容容立刻举起手中的一堆布:“这个啊,就是少夫人您说的百宝袋啊,容容觉着少夫人的百宝袋十分的有用处,就想着给自己缝一个,以后出门多带点东西,帮少夫人备着。”
“容容,你真可爱。”我的魔爪捏上了她粉嫩白皙的小脸。
……
日落月升,我撑着头望着窗外,风吹着金玲叮叮咚咚的响,院子里的九棵竹子数了一边又一遍,左盼右等,老妖婆始终都没有出现,更别提实施本女侠邪恶的计划了。本女侠也想过主动出击,但转念一想,这样有悖于本女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也就作罢。
于是,本女侠就迷惑了。莫非是昨天晚上白眼狼不仅摆平了本女侠撕碎老妖婆衣服的事,更是一劳永逸,让老妖婆对本女侠刮目相看,从此冰释前嫌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棘手了。我暗呼不好,拍案而起,刚迈出门就撞上一堵墙,一堵人肉墙。
“怎的又如此冒失?”头顶是裴景轩辨不清情绪的声音。
我后退三步,抬头。月光下的他长身玉立,一身蓝衫,衬着身后的竹影,真真是谦谦君子。
“你、你回来了?”
“嗯。”他应了一声,瞟我一眼,掀袍往房中走去,我收回自己的步子,转身跟着他进去了。
他走到柜子旁边,从里拿了一件藏青色的锦袍,袖口前襟俱绣着好看的花纹,换下身上的衣服,温润如玉,风度翩翩,转头对我说:“今晚有事出去一趟,不必等我了。”
我眨了眨一下眼,问:“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