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浑身浴血,腥臭蛇血极为黏稠,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揪着陆远跌回蛇腹,陆远直把外骨骼发力开到最大,才迈动了步伐,一骨碌翻到了林地。
“咳咳咳~”陆远踉跄爬起,稠糊血液和蛇肚子里一干辛酸无比的糜状物都紧紧贴在陆远身上,像一件沉重披风盖住了他。
陆远紧握着荣誉短剑,即使这支剑几乎整个折断,残留下的几寸锋锐还是能由内到外割裂开黑蟒的内腑、鳞片。现在,这条骤然重创的成年黑蟒在疯狂挥动着蛇躯,哪怕是最细处的蛇尾蜕皮信子甩过也是一片恶风。
才走过几步,陆远便止不住地撑膝喘息,生生遏制住莫大的呕吐冲动,他知道走慢一秒,林间深处就会冒出更多小黑蛇,这些无限贪婪血肉的恶毒生物一旦发现了陆远甲胄外有什么缺口,那就是真正的噬骨钻心!
渐次沉重的呼吸,这十几米恍如天堑沟壑,陆远颤巍巍地举起手臂,擦着头盔怎么也抹不去的黑红黏液。滑溜不堪的小黑蛇涌浪般经过陆远脚下,他每踏下一步,就有三四条蛇压得稀烂。
野兔开着廓灯,无疑是这片绝望黑暗里唯一的亮色,陆远允许自己拄着剑鞘用力深呼吸了几口,空气过滤器送来的尽是苦涩酸辣的臭气,他屈指敲了敲面罩。
“喀喇~”
陆远暴吼一声,奋起大步向前,那些踩死在靴下的黑蛇死而不坠地粘住了陆远,到了野兔车旁,陆远一双小腿,都彻底漫上了黑色。
陆远匆忙捡拾起倾倒在履带边的淋壶,拔开盖子,一股脑地把剩余汽油当头浇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但手枪早已遗失了,陆远情急之下,抡起剑鞘就是往车壁上一磕!
“嚓~轰!”一缕火星迸射出,旋即绽成了烈焰!
陆远直接化作了一个火人,攀附到他身上的黑蛇惨叫着,纷纷焦灼炸开落下,几个呼吸间,陆远脚边就堆起一层灰屑。
借着再度烧起的火势,那些一辈子都活在幽暗松,从不知火为何物的精怪不由得推开,冲向不远处抽搐着的成年黑蟒。
陆远忍住要把他烤熟的高温,没急着上车,反倒是拢齐了被震落下来的枯枝松针,围着车门铺了一层,然后才手忙脚乱卸下外骨骼组件丢进火圈中,握住胸甲防弹片时已和端着滚烫砂锅没甚区别。
这一圈宽不过半人的火焰硬是把陆远与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隔开,陆远踏上驾驶楼台阶,那种镌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恐惧终于牢牢攫住了陆远,差点叫他没拉开车门。
车门应声而开,陆远疯了似的把自己塞进了驾驶位了,直到“砰”地关上,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才掉回去。
不知怎的,陆远竟是没第一时间重新发动野兔,而是顺着火光,望了一眼那条在某处垂死挣扎的黑蟒,黑洋之上,尽是漂浮着猩红血点,恍惚间,陆远都分不清那儿到底是天空或本就是炼狱的模样?
陆远转过头,低头挂着退档,一推操纵杆踩下油门,抬头,一颗硕大蛇头突然间占据了陆远眼瞳!翠红蛇目,鲜红蛇信撩到了车窗风挡,蛇牙森森伸长,就这么,注视着陆远,注视他良久!
陆远惊地猛地颤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他拼命踩下油门,野兔当即“嗖”地退后,撞到了一株松树,陆远瞬间爆发的力气之大,竟是叫按下的“破障姿态”钮久久不曾弹回。
铲角泛过冷光,陆远狠狠压过操纵杆,野兔的履带在泥泞地里空转打滑着,那条纵然开膛破腹过的黑蟒紧随而至,扬起蛇首,轰然撞上车前窗!
“咚!”风挡装甲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偌大一块,陆远“嗷”地一声霍然站起,跳出驾驶位,隔板绊得陆远踉跄摔倒,右手掌一撑,顿时骨折一般地酸痛,但陆远管不了那么多,攥着手一脚踢开军备箱,拿起枪榴弹发射器,“咔咔”两下装到步枪,调过导气模式,箭步冲到舱盖处。
“老子艹你吗!”陆远大喊着,掀起野兔车舱盖,半身探出,腥浊空气刺激地陆远止不住想闭眼,陆远强行睁大眼睛,瞄着癫狂拍击着野兔驾驶位的黑蟒。
“戾!!!”黑蟒看见了陆远,裂开蛇嘴,厉声嘶啸,倾过蛇身,只消一下,便能叫这个小人儿碾碎在齿间。
陆远此刻身上没有一片甲,只有一层咔叽布军服,但他这会儿却冷静到极点,一丝惊慌也无。
食指扣着扳机。
一线蔚蓝绽裂,沿途似是剥离开了无尽虹色瓣片,淋漓飘飞。
宛如一根渔线钩住了黑蟒后脖颈,狠然将它拽到拖进密林深处一般。脉冲榴弹毫秒间爆发出的动能直接击飞了它,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但陆远可不止一发脉冲枪榴弹。
空气里的脉冲波圆环一次次震撼出去,直到野兔染上一层淡淡辉。
陆远手边坠满了冒着青烟的弹壳,低下枪口,那条黑蛇被彻底拍进了泥土中,某种摄人心魄感消失了,周围梭巡不前的黑蛇幼崽立刻争先恐后地涌进坑中,一汪黑水潭在翻腾着,连一丝血迹都“浮”不上来。
陆远吐了口浊气,缩回车厢,捂着拳头用力咳嗽着,外头空气之刺鼻,让陆远根本喘不过气,这片松林,纯粹就一座蛇窟,他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才闯进来。
驾驶位风挡被砸凹到陆远只能屈着身子钻进去,套上外骨骼臂膊,使劲才推回去。陆远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了。
野兔霍然灯光大亮,陆远加足了油门,所有的增压动力全部开启,陷在泥泞中的履带刮飞出如雨泥潮,呜咽嘶吼着要攀爬到平地。
“该死该死该死!”无论陆远如何变速,前进或倒退,野兔愣是死死陷在了泥潭中,爬坡到关键时刻却总是功亏一篑又滑回去,而且越陷越深。辅助越野系统跟着故障了,天知道那条成年黑蛇究竟抽坏了野兔多少系统!
陆远心底陡然起了一阵心悸感,他猛地回头看去,他只望到了一片黑暗,但出于生存直觉,陆远一定知道有其他的成年黑蛇赶来了。这是场饕餮盛宴,这片林子的魍魉魑魅怎么会放过?
陆远脑海里飞速掠过种能让野兔爬出的办法,但野兔自重加上泥潭吸附力,普通的步兵外骨骼根本拖不动,而且陆远绝不想再体会一次黑蟒绞缠吞吃。
或者是砍断松树填进泥潭里,充作临时救援木,野兔踏到实地自然也能爬上来,不过这还是要陆远出到野外作业,陆远瞄了眼车外,该死的,他已经看不到一分雪色了,尽是漆黑蛇皮和黄豆大小的腥红蛇瞳,穿着机甲他当然不在乎,但是外骨骼薄弱处就没有覆盖甲胄,他更不想体验万蛇穿心!
陆远挖空心思了想着办法,煎熬,无计可施,电光火石间,蹦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陆远一锤方向盘,骂道:“一条命,干了!”
说罢,陆远大步冲到后车厢堆着的食品柜那儿,一口气刺破了五六个牛肉罐头,陆远一狠心直接中指往罐头刀上割去,往罐头里滴进十几滴自己的血。
陆远抓上氧气面罩戴上,顶开舱盖,把肉罐头全倾倒在车顶,拎起步枪便是朝天开火,大吼道:“不是想来吃小爷吗?!都他吗的赶紧来啊!”
人血气味即刻激地小黑蛇窜来野兔,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抢食,陆远早有准备,划开信号弹,搁在舱盖边,越界一条他就打死一条。
疯狂涌来的黑蛇都叫本就倾斜了的野兔更加掉进泥潭里,陆远狂吼着四处开火,那股心悸气息萦绕在心头,但就是迟迟不来,陆远擦燃开更多信号弹,奋力甩到林子深处,他划开手背,血淋淋地握着步枪。
“你们不是想吃了我吗!来啊!”
争食的黑蛇忽地散开,透过信号弹映出的些微光明,陆远望到了游曳过的一道壮硕黑影,他不惊反喜,换了个弹鼓对准了射击。
一声暴戾啸叫,成片松树撞倒,快到陆远都来不及打光这个容量100发的弹鼓,竖瞳血色瞬息间从玛瑙大小迫近到脸盆大小,枪焰轻轻渲染,看清真容的那一刻,陆远的心脏也跟着停跳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怪!
“哐!”
两支犄角毫无凝滞地刺进了车厢,野兔坚实地能抵抗机关炮的装甲简直和纸糊一样,一股沛然巨力顶着野兔一秒内冲出了泥潭。
“啊!!!”野兔就这么被顶了出去,但力犹未止,铲角一连削断了数株树木,野兔跟摊垃圾样侧翻过好几圈,颤颤巍巍地翻了回去立住。
陆远勉强自天旋地转间回过神来,抓住舱盖的十指剧痛无比,他“呼哧呼哧”地抚平胸口,继续举起步枪,下意识地射击着。“丁铃铃铃~”子弹溅落在鳞甲外,随后是“哒哒”的枪机轻响声。
陆远拨了拨枪机,一片深沉黑影盖住了他,陆远嘴角抽了抽,抖索地装上新弹鼓,努力抬起头,看着黑影的主人。
平生第二次,陆远知道他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