氢棒被剥除掉保护力场后短至几分钟最长两刻钟就会产生剧烈反应,届时这么一支铁棍般粗的小玩意所释放出的能量能赛过数十吨T NT,陆远手握着氢棒,便相当于脚踩在一座敞开着门的弹药库上,而且导火索已经点燃了。
氢棒挥发出的轻微能量波传递到了“鬼灵”那儿,这些极其精擅于操纵幻境的诡异生物似乎对能量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它们迅速产生了躁动,畏葸不前,彼此间触手纵横拍打宛如蛛网,但就是没有谁敢于向陆远伸出一下,只消一下,触手尖刺就能贯穿陆远头颅。
百战余生,陆远的直觉何止是敏锐可以形容?“鬼灵”的害怕情绪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出来,他当即攥着氢棒开始后退,以枪做拐杖,往杉树林外的山麓处走去,鬼灵也这么缓缓跟着,像是垂涎陆远格外美味的肉体,在幻想这具从未品尝过的血食内能有什么样的奇异味道。
可惜“鬼灵”的打算注定是会落空的,陆远腿间挂着的自卫手枪从来不会打光子弹,最后两发必定留给自己。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光荣自裁,陆远的词典里没有“任人宰割”。
“蝾螈”坑的火焰在扩散,最初投下燃烧弹的地方反而火势熄灭了,那些黄身红肢的蝾螈化作了一截截焦炭,少许侥幸苟活的“蝾螈”在不停地涌吐着恶臭脓水,即便陆远竭力用嘴吸气,那股气味也几乎叫陆远无法克制住呕吐欲望。
氢棒在发烫,这是剧烈反应前的预兆之一,陆远跋涉在没膝的血肉烂泥中,拉丝一样的黏性物质在牵扯着陆远,失去密封性的外骨骼无力阻止住这些物质渗透到链条内,陆远的行动跟着缓慢下来,最要命的是,这片烂泥沼泽竟然在加深。
漂浮着“蝾螈”烧焦后血水的沼泽已经抵到了陆远后腰,然而“鬼灵”灵巧无比的触手都能代替粗短四肢来支撑住,速度丝毫不比在林间慢。
血水一直没到了陆远齐胸处,陆远稍一低头就能仔细看到“蝾螈”怪诞离奇的脏器碎块。他一手举着氢棒,一手举着步枪,外骨骼运转效率在降低,陆远很大程度要靠自己力量去带动这副捆着背包的铁架子,艰难之巨,可想而知。
所幸“鬼灵”应是真的极为畏惧氢棒,跟一路相送般把陆远送到了沼泽岸边。
陆远爬上覆着新雪的岸边,他几乎快脱力了,但他坚持着没有放弃能让他体格显得雄壮的外骨骼,氢棒烫的要握不住了,他运气不错,过了一刻钟多了,氢棒仍没有爆炸,但结果也是明显的,他的小命又进入了倒计时。
背后数十米外就是山麓雪原,陆远随手抛下了氢棒,旋即冲出了杉树林,有些“鬼灵”仿佛悟出了什么,哄然做鸟兽散,也有些跟恋上了他一般,直到陆远一路榨干了骨子里的力气,瘫软在雪地上时,陆远都能望到吊缠在杉树树冠中,无限近似于雪的乳白身影。
扑倒在雪地上,一时间里,陆远就只剩下呼吸的力气了,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呻 吟抗议着,直到杉树林升起一朵小蘑菇云,奇异热风卷着雪粒吹过陆远鬓发,那种病态的酡红与应激兴奋下一起给陆远爆出又一分力量,促使着他拖着几近虚脱的身体,继续朝着山麓爬去。
午后乍起的风雪也不能叫醒困倦欲死的远行者,陆远闷头栽倒,没碰到雪地就已昏睡过去,简直是闭眼睁眼间就越过了数个小时。
等到陆远醒来,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五官了,他不停地往手掌呼气搓热,才勉强保住,他卸下身上仅余的背包,拿出一封气密胶布粘住了头盔面罩破裂处,他检查了一下外骨骼电量,见底了的23%,背包唯一一块备用电池不可能够陆远走到暂歇点。
但陆远更不可能折回到杉树林内找寻仓促丢失的板车物资,进去自寻死路么?
许是被冻了太久,陆远抽着鼻头,清水鼻涕挂成两道稀落的冰柱,陆远倒是苦笑着发现熊崽毛皮居然还好端端捆在背包下边,现在成了救命物事,陆远用军刀刮掉毛皮污秽处,充作围脖。
陆远背着的这个士兵标准行军包容积虽大,但陆远再怎么省着吃,也才至多3周的食物配额。为了给弹药多腾位置,陆远还把全套的步枪维修工具给放板车里了,这会儿的步枪损毁到枪膛都被“蝾螈”残渣堵住了,全部拆解都不算完,必须要有配件去更换。
食品药品武器尚能支撑一段时间,但被“鬼灵”刺中的腿肚伤势已经刻不容缓了。陆远倒抽着冷气才翻过了腿,像毒蛇咬过的两个印子外一圈肉都是坏死组织,毛细血管也在明显地变色,陆远现在暂时能感受到腿肚的存在,但只要手指轻轻一按,便是钻心的疼,手指挟出一条黏糊的蓝色血丝,跟整块肌肉都要溶解了一般。
陆远顿感不妙,他无从判断这是何种毒素,能作用地如此快,才短短几个小时,最中心处都快溶化成类似“鬼灵”的躯体凝液里,触感异常柔软,外层皮肤趋近透明,内里的真皮也在消融,不少地方摁下去就根本弹不起来了。
倒不是说陆远没见识过这样的伤情,他还见过帝国舰队环行星布洒信息素战剂的惨绝人寰场面。那时他和伞兵们躲在永备堡垒里自是无恙,可是外头的行星土著生物就遭殃了,所有的哺乳动物不管是吸入、触及、饮食到针对性信息毒素,半天内就会全面器官衰竭再腐化变成一座新的的信息素炸弹堆。在这个巨大的毒气笼子里,谁的防护服破了,便宣告死亡,连工事都不能进,最体面的方式就是走远了举枪自尽,别让战友们看到自己凄凉不堪的遗骸。
陆远尝试着打过一剂治疗针,纳米因子构成的止血薄膜迅速生成,但很快被溶解组织淹没,这样的开放式伤口难以为力,要么需要医护兵专业救治要么进医疗仓,陆远毛都没一根,就这点家当而已了。
换言之,那就只好用最古老的方式来处理这种隔了多少个时代都屡见不鲜的伤势了。
陆远面无表情地拿出一个掌心炉,炉子的燃料是氢棒制取过程的分解物,热值相对没那么“高”,所以若是用来当炉火煮个热食什么的,估计能用个上百年吧~
除了被每一个伞兵视作与生命等价的荣誉短剑,宙盟作战部队也都会随身携带一柄折叠多功能军刀,在刺杀、切割本职外,等离子工艺喷涂了特殊镀层的刀刃在简单塑形后完全可以变换做其他形式的刀具,比如说陆远现在需要的手术刀。
之前陆远千方百计攒下来的止痛剂终于派上用场了,陆远握着军刀,掌心炉火焰温暖了手掌,陆远借着这点暖意,定住了臂膊,盯着腐烂污浊的腿肚,一片片地剜割下腐肉和半溶解的肌肉脂肪,有些腐蚀严重部位都成了防冻液一样的浓稠清白物质,即便打了止痛针,陆远都有不轻的痛感,很不好说陆远非要硬抗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陆远都快挖空了右腿腿肚子,反复确认了遭到溶蚀的组织一分不剩,从侧面看右腿小腿和左腿小腿完全不成比例。为了包扎小腿,陆远径直用完了的绷带,但很要命的是,这么一搞,陆远几乎要丧失行动能力。
思虑都不必,陆远继续打了封闭针,封闭掉痛感暂时切断了神经联系,这么一来,陆远就能支棱大腿去拖着脚走。
陆远挖出雪坑,躺卧在窒息阴冷的坑洞里,心底那丝绝望没有随着炉火升起而压抑,而是在疯狂蔓延,陆远长久地盯着卡壳中的步枪,头脑毫无思绪,毫无情感,就这么看着,直到倦意再次袭来。
翌日醒来,陆远机械地挖开雪坑,机械地站在新一天的太阳下,机械地迈开腿,机械的朝向他的远方。步枪成了拐杖,熊皮搁在脖颈上。强烈的光芒反射过山麓雪地,陆远有时候会摘下墨镜,仰头看着太阳,痛感对他而言不差,确认自己还活着嘛。
翻过山脉永远是困难的,陆远重复着他这种朝圣式的远行,寒冷倒是其次,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过燃料电池过不了一周就会彻底耗尽,陆远已经在想象,他支持不住倒下时,脑袋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等到陆远攀上山脉最高点,他瞭望着似乎就是走不到尽头的斯塔诺夫山脉,他忘记了自己行进了多久,悲哀的是,他连地图筒都丢了,纯粹是在凭着直觉与印象在前进。
山下背风处是深绿色的密林,这么多次了,陆远踏进森林就没有好果子吃,但和之前一样,不越过,就别想赶到点,或者说能绕路吧,但是陆远有种迫切的预感,往那儿走,总归是对的。
于是陆远越过了山峰,落到另一面背风坡,踏入到森林里,空气很清新也很冷,直到眼前世界忽得倒转过来前,陆远便知道,他的路途,是真的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