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一族是土生土长的银冕星系人。
在虫族入侵以前,银冕星系才是天河联邦的中心。
这里富有矿产,气候适宜,人口众多,种群繁杂,经济文教发达。联邦五权机构坐落在星系中第二靠近恒星“拉”的行星“盖布”上,经由无数银轨将统治辐射到整个天河系。
但自从远征军探查到一颗矿产资源异常丰富的矮行星时,一切都改变了。
被矿物开采惊醒的虫母“奎特”厉声尖啸,掀起的音浪据说撕碎了半个小行星带,祂的子嗣也从沉眠中苏醒,吃掉了一半恒星。
从那时起,银冕星系剩下的半颗黯淡的恒星被称作“阿图姆”。
——即将坠落地面的、黄昏的“太阳”。
五权机构留下守军后仓皇搬迁,一直迁到如今中央星系的位置。
那里接近天河系中心,向来靠反引力作用装置阻隔“河心”黑洞的吸力,本来是联邦人绝不会靠近的濒死之地。
但因为银冕星系以及周边星域太过接近虫巢,遭到虫族次声波冲击的可能性也越大,远在几万光年之外的“河心”附近反而不会受到虫族侵袭。
因此,作为联邦新的中心,中央星系逐步建立起来。
远离虫巢的地方自然能拥有良好睡眠,就算现今虫族次声波影响的范围愈发深远,中央星系也仍有用于屏蔽次声波的手段。
但银冕星系没有,或者说,还不够。
这座原本的联邦中心当年一朝成为前线,许多来不及撤离的人猝不及防下就在睡梦中死去了。
那时的虫族次声波足以震碎人的五脏,让人在毫无防备下即刻身死。
也正如此,联邦日后才会研制机甲,用以抵御虫族。
现在,大半的虫族次声波靠无数无人空间站连缀而成的吸音层阻隔在联邦星域外,可银冕星系处在边缘地区,自然还饱受次声波残余影响的困扰。
包括,一系列的睡眠不佳状况。
安妮显然想到这一点,神情锋利起来:“你想说什么?”
谢琅道:“昨晚您不是说难得睡个好觉吗?”
她活动了下手指——这是她张弓搭箭前的习惯。
谢琅在军中时,尤擅骑射。
没有猎物能从她的箭下逃脱。
但箭有时会激怒猎物,因而……
还需要网。
“显然,我的能力可以让人快速进入睡眠状态,目前看来没有后遗症——除非在睡梦中被人杀死,像昨天来杀我的杀手那样。”
“您眼下的青黑要靠化妆掩盖,除了虫族次声波的影响……您本就有失眠的毛病吧?安妮小姐。”
谢琅瞥向一旁掩藏在书堆里的不起眼的药盒:而且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安妮眉头微蹙。
谢琅心知是戳到了她的要害,却没打算继续往下说,只是微微勾起唇角。
她今日研究过这张脸,发现这个弧度的笑容最为无害。
“我有了解过,II型智械多用于文书辅助、信息整理工作,能够担任副官或秘书。”
她回忆着昨晚用光脑查到的II型智械资料,说:
“但威兹德姆搭载了医疗系统。”
“您的假肢应该安装得不错,坐轮椅也只是为了麻痹对手。”
安妮冷声打断:“所以?”
她稍稍一顿,又说:“别用敬称。”
“所以,您……你过于严重的失眠需要一些医疗辅助手段,而你并不想透露出去,只能给智械加装新的模块。”
智械上前一步。
他的眼睛再度由瞳孔开始泛金,这是盛怒下转为战斗模式的标志。谢琅却没有太过在意,继续按照自己的步调说话。
感谢威兹德姆,刚才的科普读物真是帮了她大忙——
“银冕星系人重视传承,走廊里的肖像画却都并非你的长辈。你不常住这里,这处大宅只是你的产业之一。”
“因此,短时间的失眠不算什么大事,你可以回盖布后重新调理,有威兹德姆在身边也可以帮忙缓解。”
“但你没有想到,会在这拖延这么久。”
安妮招回智械,难得带有几分兴致,问:“安娜居然连她本来该去盖布这事都告诉你了吗?看来你果然很得她喜欢。”
“那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进网了。
但谢琅并不打算说服安妮,能担起一个集团担子的人如同小国的国君,有自己的逻辑和考量。
就像当年她劝圣上暂缓北征那样,她只需要对方能听她说下去、说完话。
她们总能自己想通。
不过,对于安妮,谢琅还得让她提起兴趣,同意她的请求。
“一年前南半球C区天尺树矿区工人叛乱,你为拿回那片矿脉而来。”
“——那里,原本是路易斯家的资产。”
安妮轻声笑了。
她眉心的褶皱被笑容抚平,现下对谢琅的态度倒是如昨日晚餐时一模一样:“我愿意听你往下说了,谢。”
“你很有趣,我也可以帮你。”
是试探。
安妮需要的是下属,但她寻求合作。
不能一口应下,她还得进一步展示个人能力和合作的价值。
谢琅回以微笑:“当然,在我尚未获得允许前,我会一直呆在这里。”
“我也会靠能力帮安妮小姐打通人脉——”
“毕竟,图特财团的重心并不在矿业。”
安妮拨了拨缀着蓝水晶的鹭鸶形吊坠,叹道:
“是啊,你说得对,我实在没有时间耗下去了。”
“他们只认为我是路易斯家的丧家犬,还在艰难守着祖辈的矿产呢。”
“毕竟,在他们眼中,我掌握的是路易斯矿区,而非它背后的矿业集团。”
她站起身,朝谢琅伸出手来,真心实意道: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安妮·路易斯·图特。”
“合作愉快。”
*
“第一军团不需要合作。”
红发男人神色平静,完全无视了全息投影中男人的暴跳如雷。
“霍里斯·维利尔斯!你不要认为泽维克上将病休以后你就能完全掌握第一军团!”
男人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脸上的肥肉因愤怒而挤成一团。
“如果不是这张脸,你怎么当军方宣传代表,怎么能被吹捧成‘联邦之刃’!”
霍里斯一派云淡风轻:“利维中将,如果你愿意,我会向军部提交申请,推荐你去拍下一季度的征兵宣传广告。”
利维一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在说这个吗?我是说第一军团和巡防军的联合军演!”
“我说过了,第一军团不接受合作。”霍里斯八风不动,“包括与巡防军的联合军演。”
“这可是主席下的令!”
“……”
霍里斯垂下眼。
他的眼型狭长,垂眼时看不清神色,又敛去眼中冷光,看着一副很好说话的温柔样貌。
和他没有太多接触的利维自然也如此认为,甚至以为他在示弱:
“啧啧,不提主席你就不答应是吧?”
年轻的少将没有理会巡防军第二负责人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翻过一页纸。
那上面的文字沾了水,因为用的不是防水油墨,已经洇染成一片,看不清字迹了。
纸页边缘发皱,像是被谁用力捏过。
如果霍里斯的副官在场,便会发现上司已经处在发怒的边缘。
少将洁身自好,没有不良习惯,生气时只会和不太重要的纸质文件较劲,在消气后再让他重新印一份。
利维还在喋喋不休谈着联合军演事项,灌进耳朵里的全是第一军团出力,巡防军占便宜大口吃肉喝汤。
……甚至都不愿意稍稍敷衍一下他。
霍里斯忍无可忍重新抬眼,语气转冷:
“中将是听不懂人话么?”
“第一军团不接受与巡防军的联合军演。”
他讥嘲道:
“如果实在想同我等并肩作战,利维中将不如说服你们上将,把星舰开到前线来?”
投影嗖一下断线了。
霍里斯一把丢开巡防军的联络信物,自言自语道:
“早跟泽维克说了,和巡防军的蠢货们交流应该算工伤。”
*
若说天河联邦是幽深的汪洋,那么军部便是其中最为波涛汹涌的海域。
巡防军则是最混乱的一股洋流。
负责人贝尔芬格上将人如其名,怠惰惫懒,一心研究不入流的发明,已经七八年没在军部联席会议上出现过。
至于利维……他父母当年起名时,怎么没让他叫利维坦呢?
霍里斯两年前被军部主席抽调到总部处理日常事务,半年里收到八百封投诉信,三分之二是利维发的。
理由多半是谁谁谁趾高气昂、谁谁谁不尊重同僚……受害人是谁呢,是他自己。
开始霍里斯查过,一切子虚乌有。
后来聚会时听其他军官提到利维有极强的嫉妒心,他又委婉提议让利维去看看医生。
太过嫉妒是病,真得治的。
但利维亳不领情,照样一天三封投诉信扔上投诉平台。
痛恨这种给同事增加工作量的人。
霍里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作为利维最新的投诉素材被塞进军部投诉平台里,索性也给他记了一笔,预备送到监察院去。
此时虫族正处于蛰伏阶段,难以寻觅行踪,他获得了一点短暂的假期。
前线联邦军很难有回家度假的机会,他们第一军团的上将也是因伤痛缠身回中央星系治疗。
但在休战期间,他们可以联系家人。
霍里斯也不例外。
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询问远在几万光年外的双亲:
“我听说五权机构中有人背叛联邦,目前已在狱中自杀,这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