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结虫族、畏罪自杀……
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琅微微蹙眉。
但看维利尔斯平静的神情,她又能摸清楚这位少将在想什么。
“你不相信这件事。”
她用了肯定的语气。
“或许他们真的……去世了,可勾连虫族、背叛联邦……你认为这些不是真的。”
维利尔斯深深看了她一眼,自己动手把绑在腿上的领带解了下来,慢慢抚平上面的褶皱。
“你比以前通晓这些事情很多。”他自顾自地说,长发流泻下来,将他赤/裸的上半身遮住大半,谢琅仅能从发丝的缝隙间窥到一点玉色。
怪了,他在前线作战,平日训练也该有不少,怎么没晒黑?
“……真让我怀疑是换了一个人。”
谢琅心头一跳。
她镇定道:“一个人本就是由记忆塑造的。”
没有以前的记忆,她想演原身也演不了。
更何况,她也不希望抹杀掉原身的存在,让原身过去认识的人以为她就是原身……这么做实在有点不太尊重那个女孩子。
“说得也是……只是,见到熟悉的人,难道不会恢复一点朦胧的记忆吗?”
大狐狸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碧色的眼睛,像一把小刷子在谢琅心上扫。
他声音很低,很委屈:
“你小时候还说长大后一定要和我在一起呢。”
乍然听到这话,谢琅震惊地张大了嘴,一屁股跌回床边的椅子上:
“啊?”
“谁要和你在一起?”
什么东西?
你俩还是从小就认识的?
那你选命定伴侣还不选原身选我?
男狐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许……这也是试探。
她神情微敛。
正巧,她也不完全相信他。
果不其然,维利尔斯低低笑起来。
他抬起脸,面上犹如冰封般的神情褪去了,转而化作柔柔的春水。
“抱歉,小琅……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他面色还是很红,似乎仍在发热,狐狸耳朵在头上挺立着,随着谢琅的目光慢悠悠地摇动一下,“我不是有意试探你的,只是有些虫子可以吃空人的皮囊,以他们的身份示人,我不得不多留了一个心眼。”
“虽然性格和以前比起来不太一样,但你还是很讨厌别人。”
原身讨厌别人?
她自己充其量是厌恶没脑子也没脸可看的男人。
有漂亮脸蛋的男人还是能勉强看两眼。
谢琅没有作声,因为维利尔斯似乎终于放心,继续顺着刚才的话题讲下去了。
“如你所说,我和我的父母都不相信此事。”维利尔斯定定看着她,“你或许真的忘光了,你的父母都是研究院第十五任首席研究员,一位是三席菲克达,一位是五席阿利奥斯。”
“你自己,则是院长‘勾陈’本人授意特招进研究院的,进去不到三年就继任成为次席研究员,代号是奥菲乌克斯。”
他青碧的眼瞳微暗。
“我在十几天前才得知你失踪的消息,还在着手找人,没想到会在银青星遇见。”
十几天前……差不多也是安妮告诉她,研究院次席研究员失踪的事前后。
谢琅淡声说:“但我来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算上到银青星前乘坐飞船的时间,也有两个月。”
维利尔斯神色凝滞。
谢琅没看他的脸色,只说:“所以,我应该是和我……父母同一时间出事的。”
“他们死了,而我失去记忆,莫名其妙在飞船上醒来,最后在银青星落脚。”
狐狸尾巴蹭过来,似乎想要安抚她。
谢琅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上手。
“所以,能麻烦你告诉我,相关的所有事情吗?”
她重新抬头,直视维利尔斯蕴满悲伤的眼睛。
“包括你隐瞒下来的,判断我父母畏罪自杀有问题的证据。”
坐在床上的人静默良久,耳朵恹恹地耷拉下来,轻应一声。
“好。”
*
维利尔斯在谢家断断续续借住过一段时间,三岁到六岁的三年,以及十岁左右的一年。
但只有十岁时他才和谢鸣玉有所接触,毕竟最开始借住那三年,她还没有出生。
双方父母一早买了门对门的房子,他十岁那年父亲调任第二军团参谋长前往前线,母亲担任函夏星系联合法庭庭长,公务繁忙。
但维利尔斯在首都星上学,函夏星系的教学情况与中央星系不同,他就没有随母亲过去,而是借住在谢家。
……虽然谢家两位伯父伯母也是忙于研究,早晚都不见人影,但他们好歹在中央星系。
“我只在那一年和你接触比较多,那会你才四岁,人就冷冰冰的,找我也是借光脑上网看论文。”
谢琅从维利尔斯的描述里慢慢勾勒出原身的形象:冷漠、平日里穿研究服,扎高马尾,不戴眼镜,对一切人际关系和社交都不感兴趣,只专注于自己的研究。
她和原身确实很不相同,就算想要演也很困难。
家庭机器人已经将安娜派人送来的通讯器递到他们手上,她边听维利尔斯说边搜原身发表过的论文,然后被一堆专业术语压得头晕眼花。
《避免深空舰桥材料溢散情况的可行性研究》《论晶质歼击炮搭载集群式光子核心的可能性与实用性》《虫族次声波与函夏星系山海星鲛人歌的异同》……
谢琅只能从关键词中看出,原身涉猎的领域似乎还挺广泛。
至于内容……不好意思,单是标题,她看着就开始头痛。
维利尔斯仍在讲述:“我们交集不多,偶尔的交流大约是年节互相问候,毕竟长辈们基本没空。去年的联邦成立纪念日,我正好休假,所以也照常联系了你。”
去年的联邦成立纪念日……离现在大概九个月。
“那时你难得多说两句,说经过多年实验,你成功寻找到了虫族的弱点。”
……虫族的弱点。
谢琅迅速朝一旁瞄去,见仪器已经熄屏关机,这才放下心来。
“我当时还说了什么?”
“你说项目已经上报,大概会和谢伯父和崔伯母还有15-I达夫共同主持开展。”
15-I达夫……首席研究员的第一席。
谢琅追问:“那达夫呢?”
维利尔斯摇头。
“我不知道她的消息。”他轻声说,“事实上,在两位首席研究员被捕、包括你在内的三位次席研究员又宣告失踪后,‘环形山’就关闭了。”
“环形山”是研究院总院所在之地,是围绕首都星转动的一颗形似巨大环型山脉的卫星。
“勾陈院长接管了环形山,祂操控的巨型机甲守在唯一的出口外面,禁止一切人进出。”
维利尔斯回想泽维克上将带来的消息,不太确定道:
“或许现在监察院和行政院都在积极交涉?毕竟院长来的时候,三院部分高层正在开每年的例行会议,好确认明年该给研究院多少拨款。”
谢琅听得出来,联邦上层已是暗流涌动。
五权机构和军部里定然有和虫族勾连的奸细,或许是原身跟维利尔斯提到的项目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不然原身父母不会被指勾连虫族,又在监狱舱中“畏罪自杀”;原身也不会莫名其妙乘坐一艘开往边缘星域的飞船,落地银青星后还遭遇杀手刺杀。
他们也想让原身死掉。
要她的脑子,或许是有什么特殊手段,能捕捉到她的思维,及至了解她的项目研究成果?
谢琅神色微暗。
啊,也可能是送给虫族吃掉吧。
目前所有例子都表明,虫族对生物大脑抱有浓厚兴趣。
至于维利尔斯……
要杀他只有一个理由。
他使虫族大败,令前线阵地向前推移,给联邦人留下了更多缓冲地带。
那么……
谢琅心思一转,问:
“所以,到底是什么,让你和你的父母判断,我的父母不可能勾连虫族的?”
维利尔斯没有答话,低低咳了一声,捧起刚才机器人送通讯器过来时顺便递给他的温水,喝了一口。
他现在就坐在床边,双腿垂下来,几乎要和谢琅的腿贴在一起。
他的尾巴也摇啊摇,又扫到谢琅腿面上,尾巴尖卷出一个小卷儿。
谢琅都不知道这尾巴是怎么扫过来的。
半兽人只拥有部分兽类特征,但维利尔斯要是能变成狐狸,不会直接把她这间房撑破吧?
赤红色的大狐狸不知道她的心思,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带着一点微微的喘息:
“抱歉,好像信期反应又有点上来了。”
谢琅抬眼看他。
他脸也发红,脖颈也发红,裸露出来的所有部位几乎都泛上了红色。
是有些娇艳欲滴的粉红,于是衬得汗水很是晶莹,正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脸颊、肌肉线条往下滚,最终没进堆叠在他腿面上、一直高到腰腹间的毯子里。
尾巴尖执着地往她手里送,一点细碎的绒毛顺着动作扑出来,飘散在空中。
“我有点没办法思考……”
他眼睛里又充满了雾气,像是谢琅曾见过的三月连绵的柳烟,沉沉地落在她肩上。
……又像是深秋里的露水,把她外袍打湿了,压得她走不动路。
一起被露水沾湿的还有这只在眼前坐着的狐狸,湿淋淋的毛皮几乎贴在身上,怎么甩也甩不干,就像他现在红色的如同海藻一般的头发被汗水细密地黏连在他皮肤上,根本没有半点晃动的迹象。
唯一在动的,在他的头顶。
维利尔斯的狐狸耳朵在头顶扑簌簌摇晃,他眼中含雾,对着谢琅楚楚可怜道:
“求你了……”
“能不能稍微……摸一下我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