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得罪?
谢琅被气笑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和霍里斯用的并不是本来面貌,柯察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她冷淡地瞥了一眼被柯察抓在手里的尖刀,刀刃上还带着血,顺着刃锋走向缓慢聚到一起,将落未落。
剑术家的衣袖以及手臂,大约就是被这把刀划破的。
无人说话,庭院中一片寂静,只有柯察因紧张而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谢琅清楚知道他没办法站起来——剑术家操纵的影子已牢牢将柯察绑缚在地面上。那影子似乎还带有黏性,她看见其中极为纤细一道影绳移位时,原来停留的地方落下的深灰痕迹。
她目光没有从柯察脸上挪开,直看到他面色惨白、身形剧颤,谢琅才率先看向阴沉着脸的剑术家,问道:
“他身上能联系外界的东西应该取下了吧?”
剑术家没有回话,反倒是花道家满是寒意的声音响起来:“放心,没有录入身份的人无法在倒悬之城联系外界。”
听了这话,坐在地上的柯察脸色骤变。
他听了这话才有心情观察四周,果然发现一切与拉克西丝大不相同,自己分明是在一座冷冰冰的庭院里!
摩伊拉星域没有恒星光照,此处却极亮,只是光线冷白,一看就是人工照明。一身深色长衣的剑术家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晦暗的神情虽被这光线映亮,但柯察仍能窥到他眉目间隐含的不耐与杀意。
那双没有神采的盲眼明明看不到人,却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像一把血槽极深的刀,要将他钉穿在地。
他毫不怀疑,如果剑术家能看见,那目光应该会落在他上半身,特别是……
这么想着,柯察只觉得脖子一凉。
面对虫族他也没那么畏惧过!
他选择性遗忘自己在前线时通常呆在母舰里,根本不会像那个倒霉得和吞食母虫同归于尽的维利尔斯一样穿戴机甲直面虫族,转眼看向站在另一边不远处木质回廊上的三人。
这一看心也凉了半截——他*的,果然是花道家和她那对同性恋学生!
再一想这里是倒悬之城……
他进杀手老巢里了,真他*是个坏消息。
手脚都被影子束缚,另一只撑在地面的手也能感受到沙石挤压手心的粗粝感。柯察僵硬地挑起一个微笑,识时务地松开握住尖刀的手。
那把刀平平地坠到腿面,没有扎到自己的腿,柯察暗暗松了口气。
他打量四人的神色,见只有穿着衬衫的黑发年轻女人表情最为平淡,便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想,我对小姐出言不逊的事,在拉克西丝可以算是一笔勾销了?”
他一面说,一面隐晦看向站在她身边那个面露不虞的金发女人。
霍里斯没想到柯察会第一个找上他说话,心下不由好笑。
他这回没吃花道家给的改变声音的药,现在又没进屋还在回廊上,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便轻轻摇了摇谢琅的手,示意她来回答。
谢琅会意,当下似笑非笑道:
“你认为可以一笔勾销了,我可不这么认为。”
她余光瞥了眼面色缓和下来的花道家,又扫了眼仍立在原地的剑术家,接着道:
“再说,我们请你过来,也不是因为这事。”
谢琅在“请”这个字上用了重音,看柯察的神色显然也听出来了。
“请?”果然,这个狼狈地坐在一地白色沙石之间的上校警惕道,“我和诸位并不相熟,为何把我请到这里?”
谢琅心下嗤笑。
装得倒挺像回事的,也谨慎地没提到自己的身份。只是生死被握在他人手中的柯察忘了,他被打晕,又在剑术家的影子里呆了太久,现在用来遮挡面容的兜帽早就垂到背后去了。
阿特洛波斯由克洛托提供情报,既然柯察都被挂上了倒悬之城的悬赏版块,接到悬赏的人能认出他的脸也不足为奇。
当然,柯察应该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接的是什么未来。
她听见斜前方的花道家冷笑一声。
谢琅适时闭嘴,拉着霍里斯再退一步,将问话的主动权递给这个目前正充当他们老师的美丽女人。
“柯察上校。”她看不见花道家此时的表情,但可以听见她此时含着轻微笑意的声音,看见柯察骤然变得如死灰般的面色,“我们请你来,当然是想聊聊你了解的事了。”
花道家稍稍一抬手,柯察便一下被浓黑的阴影托到半空,高度几乎与木质回廊平齐。
她微笑着注视柯察惊骇万分的神情,眼睛微弯:
“或许,你也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认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联邦上校?”
柯察确实想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他自问自己去拉克西丝的行踪极为隐秘,做事也小心谨慎,最多、最多在拉克西丝一时冲昏头脑想对花道家的学生出手。
他甚至未曾露出真实面容!
他开口想问,但被他刺伤的剑术家却像忍无可忍般出手了,如同水蛇般粘腻的影子再度从身下攀上来,先卷走他腿面上那把还沾着血的刀,又逐渐没过他口鼻、眼睛,乃至头顶。
眼前再度化为一片黑暗,四周的声音也被隔绝开来,柯察的情绪终于失控,忍不住愤恨地朝一旁捶了一拳。
只是,他打中的影子仿佛一团棉花,温吞地拦下了所有力道。
从枯山水跃上木质回廊的剑术家眉头微皱。
花道家正在查看他的伤势,见了不由担心道:“兄长,是疼吗?”
剑术家摇摇头。
花道家细细查看,发现他手臂上的伤口并不算深,血也止住了,不由松了口气。
她看向谢琅,道:“你们身份录入了,我也准备了东西,等会将悬赏转给你们。”
说话语焉不详,但谢琅知道,转出悬赏自然是用新的光脑。
她了然点头,霍里斯则肃然道:“先请……老师找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剑术家没再进到花道家影子里,而是任由花道家挽着手,走在谢琅和霍里斯身前引路。
霍里斯压低声音,趁着这个机会问:“你已经想好了?”
谢琅应:“嗯。”
是的,她已经想好了如何询问柯察。
霍里斯相信她,但不太放心:“我陪你。”
谢琅顿觉好笑:“我也不打算绕过你单独去问。”
垫高身高后她能很方便地看清霍里斯的脸,自然也看到了他青碧眼睛里的一抹犹疑。
谢琅捏了下他指尖:“他知道的事和我们身上发生的或许都有关,多个人听也方便观察他的表现。”
想到已死的派西斯见到他的反应,她半开玩笑道:“或许,等你表现出来些什么,他也以为你是鬼魂呢。”
说话间脚步慢下来,前面的花道家和剑术家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好在并未拐弯,两人匆匆加快脚步,跟在他们身后穿过木质回廊,目光看略过一池又一池枯山水,总算在绕进内圈廊亭时瞄到一点苍翠的绿。
那是一汪青翠的水池,周边有如茵绿草。石桥横跨水上,如同承托绿宝石的戒托。更远点有一方嶙峋的假山,如瀑水流从假山顶跌进池中,与水面相接处溅起珍珠般光润的水花。
谢琅看得出来,眼前水榭亭台与大启的风格并不一致,却也别有趣味。
花道家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后园还有汤泉,有几处池子,你们有兴趣也可以去泡一泡。”
谢琅扬声答:“暂且没有。”
花道家对他们想要做什么心知肚明,只是这园子当初建得太大,又没留什么方便的代步工具,只能接着走了。
好在待客用的茶室就在附近,让留在茶室负责招待的智械离开,再掩好门也能让他们问柯察话。
于是她脚步一错,和兄长一道带着新鲜出炉的两个学生绕上新的一条路。
前方木质回廊转为裸露步石,谢琅望见一盏还未续上灯火的石灯笼。
她和霍里斯跟着花道家兄妹二人越过洗手钵,穿过步石道路,重新踏上抬高的木质地板。
茶室门是敞开的,迎面是一屏山水屏风。画面未用墨线勾勒,山石草木均由大块水墨描绘,墨色或浓或淡,令画中山色更显深邃。
一股极其浅淡的茶叶香气从屋内绕出来,凝在鼻尖。这比起拉克西丝偶尔充满机油气味的空气可清新多了,谢琅不由深吸了口气。
花道家先让茶室内的智械出来,才带着他们脱了鞋踏进室内,绕到屏风后面。
屏风后,一方长长的茶案上放着一套青色茶具以及一只小巧玲珑的香炉,没有香气升起,显然还未燃香。
谢琅却注意到茶案两边只各放了一个蒲团,明显无法容纳四个人。
花道家先放开挽住剑术家的手,在靠近屏风那面坐下。男人像是想起什么,从影子里又拉出个蒲团,放在花道家对面。
谢琅亦松开霍里斯的手,率先跪坐在蒲团上。
等霍里斯也坐下了,花道家拍了下手。
她身后传来门关上的声音,站在一边剑术家亦给出两个崭新的腕机,分别用影子送到两人面前。
“现在打开看看。”
谢琅见腕机表面似有忘忧草的花纹,依言打开,发现这台光脑绑定的正是“左忘忧”这一身份。
花道家点开自己的通讯码,示意谢琅和霍里斯扫一下。
两人依次扫码,见花道家垂头操作了什么,片刻后便看到自己光脑界面上,下方写着“悬赏”二字的榜单图标右上方出现一个红点。
霍里斯问:“这就成功转让悬赏了?”
花道家微微颔首:“是,我和兄长会避到外面去,等你们问完了再带你们去住处。”
剑术家十分配合地把柯察再次扔在两人身后的地上,谢琅回头去看,注意到他的鞋被影子卷走了。
花道家又将剑术家当时抓住柯察的情形同两人细细说了一遍,才与剑术家联袂离开,只剩下被剑术家再次打晕的柯察委顿在地。
他仍被影子束缚着,现在没有鞋,衣服也有些凌乱。霍里斯用修好大半的机甲“飒沓”检测了一下,也发现他身上没有半点危险物品。
谢琅收起一个多余的蒲团,又将另一个挪了挪,和霍里斯一道坐到方才花道家所坐的那一边去。
她耐心地等待柯察醒来。
毕竟……人刚醒时意识会更加恍惚,更容易问出一些他们想知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