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琅抱着不知为何闭紧了嘴的鹦鹉离开飞行器,霍里斯安静地拎着箱子跟在她身后。
克洛托的飞行器停靠点与拉克西丝一样建在高处,因而两人能透过眼前迷幻绚丽的霓虹灯光看到高楼楼顶的特殊徽记。
那是一架纺车,其机型无比古老,早在人类进入“宇宙大航海”时代前就已经被淘汰。
每一座高楼的楼顶都有如此一架纺车,方才谢琅看见的飘在高空中的数据光带正是从这些徽记里逸散出来的,将他们目之所及的所有摩天大楼连结在一起。
楼宇间灯火通明,外墙与外墙间无数银轨交错,悬浮车组成的浪潮随着银轨的上下变动此起彼伏。谢琅甚至能看见无数形态各异的机械在银轨上移动,匆匆忙忙地赶往自己的目的地。
克洛托的天穹永远黑暗,只有霓虹光汇成的利刃割破漆黑帷幔,给生活在克洛托的人带来光明。
帕尔卡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两人身边,语声清冷:“这是克洛托的东区,‘丝线蚕’的工坊就在附近。”
她的银发早镀上一层霓虹般的光泽,映在谢琅眼中,甚至有些透明。
……不,是她整个人都显得非常透明。谢琅惊悚地发现,她居然能透过帕尔卡的躯干看清本应该被她遮挡住的摩天大楼。
“我不习惯在克洛托现身,与黑客们交流容易让我的数据运行模块过热。”
帕尔卡淡淡地说。一根同样变得透明的附肢从她躯干上伸出来,顶端勾着的华美的邀请函被附肢轻轻一抖,就滑进了谢琅怀里。
从她躯干上伸出来的附肢不止这一根,另外的几根探向霍里斯,轻巧地将他手上拎着的箱子统统接了过来。
谢琅在她这么做时单手抱住鹦鹉,另一手拿起邀请函:一条胖胖的、首尾相连的蚕正跃然其上。
她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这份邀请函整体毫无粘贴痕迹,自然也没有找到能打开它的缝隙。
或许……这仅仅是一份身份证明,证明自己是“丝线蚕”邀请的客人。
一旁,霍里斯的声线微微绷紧:“女士是打算让我们单独去找‘丝线蚕’?”
帕尔卡平静道:“经检测,贸然在东区展露我的真实形象会使我们遭遇围堵,从而影响你们和丝线蚕的会面。”
“请放心,我会跟在你们身边——之前说过,我也需要派西斯带来的那份资料。”
身躯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女人说道:“我也相信,这份资料将会成为我们合作的基础之一。”
“现在,请顺着我的指引前行。”
谢琅和霍里斯毫不费力地看见了空气中极端显眼的那道荧光绿的线条——它似乎是一种简单粗暴的道路指引。
两人迟疑了一下,便顺着这根仿佛没有尽头的荧光绿线朝前走,还未走出多远,就已经望见了乌泱泱的人群。
前方一百米处人声鼎沸,穿着各种各样服饰的人穿梭期间,谢琅和霍里斯甚至听见有人在兜售营养液,声音大到他们站在一百米开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是在耳边响起。
人群中最安静的是三队排好的长龙队伍,只一眼,谢琅就看见了许多不同形态的耳朵:不少顶着兽类特征的半兽人也在排队。
长龙的尽头是挂着一面小旗的空白招牌,小旗上一片碧绿的桑叶被人造风高高吹起,像水中的圆月般一会儿完整,一会儿裂成细碎的小块。
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丝线蚕”的工坊。
只是……谢琅和霍里斯四下望了望,又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写着的都是同一种情绪:
人也太多了。
眼前的三条长龙几乎排了有近一百米远。
“那些人都是没有邀请函的。”帕尔卡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边响起,仿佛一只飘忽的幽灵,“只能等待‘丝线蚕’挑选有缘之人。”
“我们有邀请函,所以可以直接进去。”谢琅微微皱眉,“可总得有个引路的人吧?”
她目光下意识再次扫过熙攘的人群,却陡然定住了。
——在人群最外围,有一个提着竹篮的老妪。她的头发被包在砖红色的头巾里,只露出一点花白的鬓角,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随着她的笑容被挤得更深。
她的眉毛也是白的,眼窝略显凹陷,隔得这么远,谢琅并不能看清她的眼睛颜色。
她提着的竹篮里伸出一点鲜嫩的绿色,谢琅情不自禁走进了一些,发现这块绿的边缘并不光滑,而是呈锯齿状。
是叶片,锯齿状……会是桑叶吗?
视线里,一条白色的影子慢悠悠爬上那片叶子,谢琅眼睛陡然一亮。
她迅速走到那个老妪身边。
霍里斯紧随在她身后,看着她递出那份邀请函,有些疑惑:“……忘忧?”
他叫了她的假名。
你是怎么判断她就是负责接引的人的?
这时,老妪已接过邀请函,提着自己的篮子微一欠身,示意跟着她走。
帕尔卡的声音亦带着诧异在两人耳边响起:“你怎么知道她负责带人去见丝线蚕?”
谢琅头也不回道:“因为她的篮子里放着的是桑叶。”
这触及到了霍里斯的知识盲区,他跟在谢琅身后,见前方人群如退潮的潮水一般向两侧分开,不由又压低了声音问:“桑叶?”
“蚕吃桑叶。”谢琅简单解释,仍牢牢跟在前方的老妪身后,“篮子里放着这个的人定然与‘丝线蚕’有联系。”
帕尔卡声音带着赞许:“没错,她就是桑叶使,一向以老年女人的面目示人。没想到你对古地星时期的植物还挺有了解,桑树在帝国时期就已经灭绝了。”
谢琅敏锐地听见身后霍里斯的呼吸错了一拍,又很快恢复正常频率。
她心下了然:看来,原身对古地星的植物并没有多少了解。
一行人已经随着桑叶使穿过人群,踏入深黑的布帘之后,进到一个巨大的房间。
这房间空间很大,四面墙上都是一块连着一块的全息屏幕,苍蓝色的华光在其上流转,映出一道道极为精密的程序式子。
只有正中间盘踞着一个巨大的蚕茧。
蚕茧呈纺锤形,颜色并不是谢琅熟悉的白色,而是五彩斑斓的。它横卧在地,略长的那一侧裂开了,隐隐露出里面一个瘦小的人影。
帕尔卡现出身形,谢琅才发现她的蜘蛛足和自己贴得很紧,再近些就要被绊住了。
那些刚才被帕尔卡领走的箱子也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藏在她的体内留出的空腔里。
谢琅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桑叶使示意众人停下,她对帕尔卡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只是拿着邀请函走到蚕茧旁,递进去。
一只稚嫩的手接过了那份邀请函。
谢琅听到有些细弱的女童声音:“帕尔卡女士?”
丝线蚕从蚕茧里走出来。她身量小巧,穿着一条白得发亮的袍子,神色天真如同孩童,一双碧蓝色的眼睛却又有如深邃的天空,像已经见证了亘古以来的无数变化。
时间在她身上显得无比矛盾——谁会同时具有年轻以及古老两种特质呢?
“是我,三白。”帕尔卡迎上前去,“你这一次还剩多少时间?”
丝线蚕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至少够我见证你们的合作、以及摩伊拉即将迎来的新历程——”
她温柔而深邃的目光越过帕尔卡,看向并肩立在帕尔卡身后的两人:
“欢迎来到我的工坊,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她声音无比柔和,柔和得甚至不像一个女孩的声音,而是一个充满母性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请将伊克提奥带来的芯片交给我吧。”
那枚包裹在果实里的芯片一直被霍里斯随身携带——谢琅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保住它。
这毕竟是原身的躯体,而不是她自己的。
可伊克提奥是谁?
这是派西斯的真名吗?
“我很愿意相信你。”就算霍里斯没有动作,谢琅也伸出一只手拦在他身前,非常谨慎地问,“但你需要解释,谁是伊克提奥。”
帕尔卡替她解释:“这是派西斯的名字。”
“是的,派西斯的真名是伊克提奥。”丝线蚕俏皮地眨了下眼,碧蓝色的眼睛里有点点星屑涌动,如同倒映着月色的海面,“你抱着的那只叫做‘派西’的鹦鹉,实际上叫阿塔尔。”
“——不过,我们还是用好记点的名字吧,就叫派西斯和派西。这样也方便小奥菲和霍里斯理解,对吗?”
谢琅暂且按下疑虑,轻声对霍里斯说:“给她吧。”
派西斯临死前提过这芯片得找丝线蚕帮忙读取,而丝线蚕显示出来的态度,也并不带有半分恶意。
霍里斯取出那枚果实,小心翼翼地放到丝线蚕摊开的手掌上。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微微叹气:“果然呢,没有果壳,你们的行踪早就被追踪到了。”
“拜托了,女士。”丝线蚕对帕尔卡露出了一个无比甜蜜的笑,“像你阻隔这位少将心脏里的生物芯片向外实时释放坐标信号那样——”
“帮我们这几个小朋友,也屏蔽一下这枚芯片的信号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