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
霍里斯怔了一下,将娀萧递过来的东西拿到自己面前。
谢琅亦看过去。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它是个折得栩栩如生的小狐狸,头吻、耳朵、身体、尾巴都极为鲜明,甚至用黑墨点上了眼睛和胡须,像人一吹气后就会动一样。
它被霍里斯托在手掌心上,如真正的狐狸一般站着,似乎还微微昂起头——
谢琅:“……!”
她一下睁大了眼睛:
被霍里斯托在掌心里的纸狐狸分明动了!
它先昂起头,似乎在观察霍里斯的脸,看完之后,又像真正的狐狸一样低下头去嗅霍里斯的手心,旋即在他摊平的手掌上走来走去,从掌心走到手掌根,再从手掌根走到指根。
最后,它停在霍里斯掌心处,歪头去看了看谢琅的脸,半晌才转过半边身子去看霍里斯,又扬起头来。
……似乎是要叫一声的,但纸折的狐狸毕竟不可能有声带,它便也只是抬了下头,就乖乖卧在霍里斯掌心,不动了。
娀萧将一切看在眼里,见纸狐狸卧下身了,适时笑道:“看来你的确是那位少将。”
谢琅瞥了娀萧一眼,对他说出这话并不意外。
霍里斯的面容在联邦或许无人不知,可他现在顶着张属于“白玉兰”的脸,和他原本的长相几乎没有什么太大联系。
枭……娀萧来接人,就算有帕尔卡提前打招呼,他恐怕也不能立刻确定来的就是拿着白玉兰这一身份的霍里斯。
问题是,他是怎么判断的?
谢琅想到这里时,霍里斯正用另一手的食指拨过卧在掌心的纸狐狸。
他眼睫低垂,像暂时停驻枝头抖动翅膀的长尾蝶,青碧色的光被敛在那一双眼睛里,正处在凝固与流动的边缘。
一拨之下,纸狐狸从头部开始抖动起来。原本隐藏不见的折痕飞快蔓延至折纸全身,纸狐狸颤抖着,如同它自身的时间被倒放一般,在霍里斯手心里次第展开。
展开成一张纸后,那些折痕又迅速褪去了,转而有密密麻麻的墨痕出现在纸页上,衬得纸张边缘银色的狐狸花纹愈发清晰明亮。
谢琅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谁能想到一个折纸作品,会自动拆成一封信?
霍里斯另一只手拢在信纸上,将信的内容盖了大半。坐在对面的娀萧一定看不到,从谢琅的角度却能窥到一星半点的内容,但出于尊重同伴的想法,她微微偏过了头,看向飞行器外连缀成天街的无尽长龙。
“蟾兔”已经落下去了一些,这预示着夜晚将要过去——这颗卫星只在夜深时分能挂在天穹中央几个天河时,一旦有滑落下地平线的趋势,便说明白日快到了。
屏障内的灯光要亮些,于是照得那些在空中飘着的龙形彩灯的颜色也愈加鲜明。一眼望去,谢琅已经瞧见了三五种不同颜色的长龙。
大约是为了美观,它们的形态都是相似的,只在表情上有所区分。她顺着长龙的走势看过去,只见一条接一条的长龙连成线,延伸到天边……
不,应该是共同拱卫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那枚巨型珍珠散发幽幽白光,通体莹润,一时令高挂天边的“蟾兔”都失去颜色与光辉。谢琅看得出来现在飞行器离它还很远,可它——也太大了。
大得像是她所见过的第一军团天市垣舰队的帝座舰,尺寸似乎堪比半个行星。
“那是塞如林大典开幕式的举行场地,‘天珠’,由鲛族半兽人修建而成。”
娀萧的声音从她旁边传来。谢琅惊讶地发现,这位在阿特洛波斯榜上有名的杀手,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的另一边——霍里斯自然是在她身侧坐着的。
心中漫上的惊讶仅有一瞬,谢琅很清楚,他施施然走过来没被她发现,是因为他没有杀意。
或者说,他没有任何情绪。
人很难做到心如止水,也不能让心湖不泛一丝涟漪。
谢琅恰巧是对这些极为敏感的人,也因为对杀意、对情绪的敏感,才能屡屡于战场上避开敌方夺命的招式。
可娀萧没有让她感受到半点情绪,因此,他行动起来,就是很静的,也只能用静来形容。
静得古井无波,静到让她对他的靠近无知无觉。
这种人绝对不能站在对立面,否则连怎么死的都反应不过来。
谢琅看着娀萧似乎含着笑的、看过来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能力提供给她的“眼睛”去看他。
能力等级升到C后,她能够判断眼前的人是否是活物,也大约能知道能力能在眼前人身上奏效多少。
娀萧显然是活的,只是能力等级应该要比她高不少,全力发动能力让他的衣服变成睡衣,大概只能让没放松下来的他睡半个天河时,比起对信任她的花道家使用能力的情况,效果要打个对折。
这种翩翩佳公子的类型,下黑手搞事的可能性反倒更高——这是谢琅前生得到的血泪经验。她不想以貌取人,可娀萧表现出来的实力明显与想到的这点有所映证,她就更不打算让他占据话题主导权了,先声夺人道:
“试探我的身份不算一个聪明的选择。”
娀萧脸上极好地浮起一抹诧异,看起来有三分真,也有三分假。他那对鹰隼般金棕色的竖瞳微微眯起,几息后又漾起蜜糖一般的色泽:“说笑了,我还真没有试探谢小姐的意思。”
这回答……比起羽毛华贵的鸟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蛇,带毒牙的那种。
谢琅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一股纸张燃烧的气味忽地从旁边传来。
跟娀萧没有关系,那是……
她视线猛地转向霍里斯的方向,见他手上擎着张已被火舌舔上的纸页,神情寡淡,面色苍白得有些阴沉,仿佛是信上写了什么不太好的内容。
谢琅看清了他的侧脸,也看见他被火光照亮的鼻尖,发现他右颊处较更靠近火焰的部位稍显黯淡。
那一双青碧如水的眼睛里也映着火,谢琅瞄到他右眼里跳动的红色,更衬得他原本就算不上好的面色更加不好。
“你截住了这封信。”
霍里斯没有偏过头,只静静瞧着信纸在火中燃烧。那火几乎要舔到他手指尖,他却像是毫无所觉,任凭那火往手上燃。
“倒也不算,这份信件寄出也不过半天河日。”娀萧微微一笑,落在谢琅眼中反倒真心实意了几分,“它只是找不到收信人,在刚才那处小型要塞附近盘旋了一会罢了。”
那簇火焰终于燃尽了。纸页燃烧后留下的灰痕蜿蜒在霍里斯指尖,譬如一道狰狞的裂口。
他掸掉那点灰烬,另一只干净的手在周身上下摸索,似乎在找什么。
手帕?
飞船还没到山海星前,霍里斯身上带着的最后一张手帕就到她手上了。谢琅翻了翻身上的口袋,摸出手帕递过去。
“喏,这里。”
霍里斯接过来,指尖与她的相触,一星灼热感像电流一样窜过手臂。看他已经开始用手帕擦手,谢琅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娀萧。
她还记着他刚才没来得及回答霍里斯的问题,简单问道:“所以,我们到底得在山海星呆多久?”
他们被带去小型要塞时正值两日之交,日历已悄无声息地后翻了一页,塞如林大典已经是明日早晨的事了。
娀萧“唔”了一声,手在身前一挥,一道由流水汇成的长方形的透亮镜面便出现在谢琅眼前。他再一点,又有墨色汇入镜面,迅速组成几行字。
……是大典的日程安排。
操控水流……这是他的能力?
谢琅一下可以理解,为什么娀萧能轻而易举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联邦大部分公民都有赖于水和氧气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几乎都有着共同的先民和经久不断的文明传承。
不过,就像他刚才试探他们那样,谢琅也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她暗暗斜了霍里斯一眼,看到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手。
“从现在开始算,你们离开山海星的最早时间是七十个天河时后,大约还得再等两个半天河日吧。”娀萧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慷慨地露出一个极其温和的笑,“我猜你们还没想好在哪落脚,对吧?”
这邀请几乎是明示了——他想让他们住到娀家去,或者说他能掌控的住所。
“我从丝线蚕和海拉尔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东西,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他挑开一缕飘到眼睛钱的头发,“很巧,我知道一些有关放射性翠玉的信息。”
娀萧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对着谢琅说:“差点忘了,谢小姐应该对这种矿石很熟悉——唔!”
一根银链正从他胸口探出来。
银色锁链上光线流转,末端被霍里斯拽在手里。
就算能力核心被缚,娀萧脸上表情也依然未变,直到发觉一柄冰凉的短匕贴在他喉间,他喉头才猛地一滚,当即炸了毛。
棕褐色的羽翼撑裂衣服,狼狈地在身后开合,额心也显出点羽毛的形状,娀萧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琅:“你——”
那柄匕首正是谢琅在拉克西丝拍下的“黯光”。
谢琅笑了笑,先递给霍里斯一个赞许的眼神,才挑了下眉,将匕首抵得更紧了些,淡淡地道:
“‘应该很了解这种矿石’?我刚说过,试探我的身份不算是个聪明的选择。”
她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应是娀萧的脖颈被割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嗯,现在也该你向我们证明一下,你真是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