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会告诉你一个人”和“只告诉了你”,对于谢琅来说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含义。
在她眼中,前者的份量远比后者要足:前句是承诺,后句则是简述事实。
她神情难辨,看着医疗AI绕着霍里斯转圈,替他清除神经毒素,缓慢收紧了手掌。
谢琅想,那又如何。
医疗AI织起无菌屏障,她不得不稍稍后退,退到源友里絵身边。
【神经毒素入体,不能注射麻醉剂o_o】
屏障上现出医疗AI的话,这不是在问谢琅,只是将治疗情况忠实反映给在外等待的人,具体的决定还是要由接受治疗的人去做。
她看见霍里斯嘴唇微动,口型是个“好”字。
于是锋利耀目的激光便划开他脖颈上的皮肉,将受污的血液引入透明玻璃容器当中。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有眼泪濡湿医疗AI给他蒙眼的特制眼罩淌下来,挂在下巴上将坠不坠。
“您对夫人的态度实在恶劣和冒犯。”站在身侧的源友里絵突然开口,引得谢琅讶异地看过去,“她身手很好,理应在公共领域里发光发热,而不是作为您的私有物品。”
恶劣?冒犯?
谢琅略一回忆,便想起来,自己方才说过什么话。
是那句“我不喜欢别人碰他”。
她没料到源友里絵会因为这话同她这么说,这位源氏出身的女性,想法上确实意外合她胃口。
从这方面来看,源友里絵显然是一个适宜的合作对象,最好……能把她捧上星主的位置。
当然,这是日后的事了,现在她只需要她帮忙将秘书长源尚明牵制在塞如林星域。
谢琅心下转过几个弯,面上却不显,反而似笑非笑地回问道:“我想,狐族半兽人对自己的命定伴侣有这样的占有欲……应当算不上是您指控的‘当作私有物品’?”
“更何况……”她微微敛目,眉目间的温和在一瞬间褪去,只剩下身居高位者才有的冷肃,“若不是他没同我商量就直直撞上去,怕也不会受伤。”
将自己置身险境本就是下下选,她必然会找机会同霍里斯“说道说道”。
源友里絵不免心惊于他这番气度变化。
这并不像是娀家萧君所言的富商会有的气势,只有常年坐于高位、杀伐果断之人才能有这样的声威。
她谨慎道:“还请阁下指教……”言罢她瞥了眼已经围聚上来的护卫,压低声音快速问,“您贵姓?”
左姓大约只是个幌子。
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漆黑眼睛眯起来,眸中冷光乍泄,看上去不似狐狸,更像猛虎。
源友里絵被他盯得微颤,只听耳边掠过风声,也掠过森冷的低沉男声:
“免贵姓风。”
说罢,身边人已然上前,将结束治疗的人带进怀里。那股萦绕周围的冷气自然而然卸了,源友里絵却仍觉心底发凉。
风姓,山海星青丘来的人?
同龄人中她确实没见过有人有这样的威势,他会是风家的哪一位?
护卫上前,把找到的箱子送到她手上,源友里絵扫了眼,又将箱子朝前递去:“这是阁下之物,还请收好。”
发色灿金的男人接过箱子,另一手虚虚扶在身旁女人的腰上。他神色很寡淡,看上去与他的命定伴侣竟有几分相像。
……狐族半兽人碰上命定伴侣后,确实会在神态气质上与自己的伴侣趋同。
源友里絵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被按下,她略微欠了下身:“还请阁下携夫人移步贵宾室,黑蝎之事蹊跷,妾身会给二位一个合适的答复。”
在她注视下,男人唇角微勾:“我亦有此意。”
*
二号飞船停泊点,贵宾室。
源友里絵暂去处理黑蝎及红兔子之事,请谢琅与霍里斯在此稍坐。
她走时小心瞥了一眼,只见男人半倚在柔软的沙发里,正在把玩旁边女人的头发,看上去神情极爱怜,很珍视的样子。
……只是,那位夫人未免坐得太正了,耳垂也滴血一样红。
源友里絵轻叹,信期带来的双方吸引力果真不讲道理。
临出门前,她按着耳麦吩咐:“将贵宾室的监控设备全部关了。”
这是向谢琅卖好。
门被轻轻掩上,谢琅收回手,低声:“看着我。”
变声药的药效还未过去,她此时的嗓音仍然是微哑的男声,听在霍里斯耳中发倦,像蓄着极深极沉的叹息。
他小心偏过脸,抬起眼睛看她。
那张中性的面庞上是一片冷寂,眸光很沉,嘴唇抿起。
……她在生气,比刚才还要气。
熟悉的力道扼住他的下颌,霍里斯被迫扬起头,感受到她微凉的指腹在脸颊、颈侧上缓慢摩挲。
不是真丝布料的触感,她把手套脱掉了?
“为什么事先不同我商量。”
很平板的语调,他听着却莫名颤抖起来,近乎失措地握住她手腕:“我……”
“松手。”谢琅冷冷道,“没有允许,不准碰我。”
于是他颓然地把手垂下去,捏上裙摆,让布料折出更深的皱褶。
脸颊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用的另一只手,带着真丝的凉意。
“说话。你什么?”
霍里斯张了下嘴,想说的话卡在喉口。
他有些忐忑地望着她的眼睛,只看到燃烧的熊熊怒火,让她漆黑的眼睛亮如寒星。
好像……映着他的脸。
那句“我习惯了”到嘴边一转,很莫名地变成了:“我好高兴。”
她好像比之前要更在意他一点。
能不能再多一点?
他听到自己变快的心跳声,再一次确定,这不是生理因素带来的影响。
是喜欢。
“高兴?”谢琅听到耳里,直接气笑了,“怎么,还得意上了?我们是要去中央星系,就算再怎么习惯第一时间站出来,你也不应该直接冲上去涉险!”
她一下收回扼住他下颌的手,站起身坐到一旁的靠背座椅上,冷眼睨着他想跟着起身的动作:“呆在那里,别动。”
霍里斯不得不坐在原地,绞紧裙子。他手上的手套方才已经脱掉了,手腕上缠着的医疗AI系上的绷带,随着他手绷紧的动作,有些要被撑开的趋势。
谢琅看着他抿了一下唇,很小心地喊她:“小琅,不要生气。”
因为担心外面有人偷听,叫她名字的时候,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
她神色很淡:“可你已经让我生气了,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他抿抿唇:“……对不起,我应该事先同你说。”道完歉又问,“我……可以坐过去吗?”
谢琅想起花道家说狐狸也算犬科,感觉霍里斯现在黏人的样子不是没有缘由。
她说不行,看见霍里斯一瞬间失落下去的神色,以及湿润起来的眼睛,一时头痛。
该死,他看起来又要哭了。
可惜谢琅心肠够硬,她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道:“弄清楚谜团是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弥生星是中转站,而不是终点。在这件事面前,你不是第一位。”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是听不懂,她之后也不会多管。
霍里斯青碧的瞳色灰下去,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却说:“……我会听话的,所以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神情很恳切:“不要……不要离我这么远。”
谢琅注意到他原本因受伤而发白的面色有些泛红,不由愕然起身,走到他跟前伸手一触。
——前额又是一片滚烫。
她取了被源友里絵下属捡回来的羽毛宽檐帽给他戴上,遮住发顶,嘱咐:“按好。”
别让耳朵又顶飞帽子。
帽檐挡住他的眼睛,谢琅只听到他很乖地应了声好,却用一只手轻轻拉住她衣摆。
谢琅无奈,只能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问:“又是信期?”
霍里斯没有立刻回复,只是贴住她手臂后,才慢半拍似地回答:“不像……啊。”
他恍然道:“我把真名告诉你了,似乎……是会这样。”
谢琅头痛,一面帮他扶着帽子,一面用光脑查询,果然在很偏僻的网站里找到了关于半兽人“真名”的记载。
两个名字,学名记在联邦身份信息库里,真名只有亲近的人知道,第一次将之告诉很喜爱的对象时会引发假性信期。
持续时间不等,但不会超过一天。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立即和源友里絵聊完,带着霍里斯找个地方暂住,不然他抑制不住显出狐狸特征可不好解释。
霍里斯抱着她一只手,很小声地道歉,完全没有她一开始在全息投影里见到的少将样子:“对不起,我选的时机不对。”
……又道歉,这事与刚才那事不同,是她提出想法后他才说的,就这么怕她不要他?
谢琅深吸口气,告诉自己算了,她现在还非得用他这名字不可——于是耐着性子哄了两句:“没有。你这个名字现在有用,你不说我还没有理由做我现在想做的事。”
“那就好。”他语调总算恢复寻常样子,却有些隐隐发颤,顿了下很执拗地又说,“我也有用的。”
推门进来的源友里絵恰巧听到他末尾这一句,不由神情怪异地朝谢琅望过去。
谢琅都懒得想她又联想到什么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开门见山道:
“我是风从璧。不知阁下是否听过,源家将一力促成塞如林星域新军区建设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