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后,近黄昏。
徐鹏举扭了扭酸涩的手腕,将记录好的册子递给了杜慎。
“师尊,所有流民都以登记完毕。”
“干得不错!”
杜慎接过册子,赞许了一声,郑重的将册子收好。
这东西得妥善保管,不能有差错。
登记在册的流民,并非都是来自一地,而是许多地区的流民汇聚在一起,连同村的人都没有,甚至就连那些幼童,都是和各自的父母走散,汇聚到队伍中的。
一本册子很轻,但它背后的沉淀着的,却是悲痛的事实。
天灾人祸,流荡千里,尸横遍野的人间惨剧,并不只浮现在文字上。
杜慎每每想到这,都觉得心情非常沉重,好半会儿的功夫,他才缓了过来,继而走到流民们的面前,伸出双手示意他们看过来。
所谓衣食住行,前面俩已经解决,剩下的就是吃和住了。
他沉吟片刻,道:“诸位也看到了,这书院是我的,但它并未建成,不能住人,所以可能要暂时委屈诸位一番。”
流民们毫无芥蒂,对他们来说杜慎先生能给口饭吃,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又把安置的问题解决,这是天大的恩情,怎么可能会觉得委屈。
当即,刘全便代替流民们道:“先生如此待我等,怎会觉得委屈,我等什么苦没吃过,不是身娇肉贵的主,况且有了新衣,和衣而睡便可。”
杜慎否定道:“话虽如此,可现在天气渐冷,况且北方昼夜温差较大,若是让你们再感染风寒,那就麻烦了。”
说着,杜慎向张灏招了招手,然后问道:“前些日子盖大棚的那些竹竿和茅草应该没用完吧!”
张灏想了想,摇头道:“回师尊的话,并未用完,听师尊的意思,是要先搭建一些简易的棚子用来住人?”
跟着自家师尊这么久,他已经能领会到杜慎的想法,因此反应很迅速。
杜慎眼中露出满意之色:“不错,正是如此。”
大徒弟是越来越让人赞叹,和之前的傻憨憨判若两人。
刘全听到师徒两人的对话,感激道:“既然如此,那我等这就着手搭建棚子,不让先生太过费心。”
杜慎也累了半天,便答应道:“你们自己动手也行,只是要记住,棚子只是暂时委身之所,无须重视,能遮风挡雨就行。”
刘全记在心中,回道:“请先生放心,我已经知晓先生的意思。”
杜慎没有继续接话,直接让赵秀带着流民去搬来茅草等物,教他们在书院附近的平地上,搭建简易棚子,以做休息。
……
深夜。
皇宫偏殿内,灯光闪烁。
弘治皇帝并未休息,他穿着便服,和徐浦,刘健,马东阳,谢迁四位内阁大臣,正在商讨关于流民的事。
从南方等地送上来的奏折看,洪灾波及的范围很大,光是能查到的就有近十万流民流窜在北方各地,而查不到的可能更多。
每每想到大明的百姓因为洪灾,而流窜千里,饿死他乡,弘治皇帝就十分心痛,既自责又不甘。
对家庭,他这辈子就娶了张皇后一个女人,使得后宫和谐,不曾有过纷争。
对朝政,他在早朝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朝,设在晚上。
对大明,他扪心自问算得上是爱民如子,操心劳累,身体一年比一年差。
可如此勤政爱民,却换来的连绵不断的天灾人祸。
弘治皇帝本以为北方鞑靼被杜慎献上的计策牵制,短时间内不会有精力关注大明,可以就此休养生息,发展一段时间。
甚至,他还在设想,有朝一日能蓄养精兵,痛击鞑靼,将其彻底消灭已报土木堡事变之仇。
可还没等他励精图治,大明境内就闹出了这么多麻烦事。
“唉……”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忍不住向徐浦发问:“朕曾听闻,若有昏君当道,天降大祸,如今南方洪灾四起,莫非朕真是昏君不成?”
“陛下爱民如子,怎会是昏君。”徐浦说话间,咳嗽不止,这两日偶感风寒,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了。
“陛下多虑了,在大明百姓心中,陛下绝对是明君。”刘健的话真心实意,对于弘治皇帝,满朝文武都没有任何挑剔的地方,这却是是一位好皇帝。
弘治皇帝摆摆手,眼睛里满是血丝,疲惫的道:“不提这些了,关于直隶等地流民的安置情况,进行的如何了?”
马东阳拱手道:“启禀陛下,赈灾银两都已经拨了下去,且臣以令当地大臣调集粮食,想必流民们已经喝上粥了。”
谢迁却有些忧愁,他叹气道:“话虽如此,但那么多张嘴,这一日消耗的粮食就不是个小数目,得赶紧想办法安置流民才行。”
此话一出,君臣们都怔住了,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安置流民说出来容易,但是做起来难。
每个地方的人口和土地都是相对的,流民们众多,贸然安置会造成大麻烦。
打个比方说,直隶人口有十万,每人十亩地勉强能生活,每年流通的银两和人口土地以及当地的产业对等。
可如果在这个基数上新加入一万人,这就不一样了,首先他们是外来人口,除非有一技之长,否则在当地不会找到能维持生计的行当,也就是说最适合他们的便是种地。
但如果让他们种地,就得把现有的土地分配出去,可这样一来当地的百姓就会陷入尴尬的局面。
地不够用!
并且,土地在封建时期,并非是国有,而是掌握在农民和乡绅的手里,让他们平白分出来,基本不可能。
可开拓新的土地,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大明发展了那么多年,并且再往前数有几十个朝代,千百年来这片大地上适合耕种的土地早就被人开垦的差不多了。
而人迹罕至的地区土地虽然多,但是要把流民安置过去,所消耗的财力物力非常巨大,根本折腾不起。
想到这,弘治皇帝呢喃自语道:“莫非真的就没有妥善安置流民的办法?”
徐浦摇头道:“一时半会恐怕没有。”
刘健也摇了摇头道:“或许只能将他们返送回乡。”
弘治皇帝闭上眼,返送回乡所耗费的钱财也不少,只能说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他忧愁不已。
如果是前几年,大明的国库还算充裕,北方没有遭遇大旱,能将流民安置妥当,但现如今却心有余力不足。
此乃朕之过也……
他心中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