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来生不相遇
她听见他的笑声,轻轻地,沉稳,温柔,在空旷的夜晚有安宁的回声,可是,他的笑容却越来越模糊,仿佛只要她一眨眼就会消失在墨黑的天幕一样……
她恐惧地睁大眼,尖声嘶喊,“言!你不要走!不许走!不要扔下小七!不要啊!”
“小七,言不会走的,言永远在这里,看着你和儿子,小七……记住言的话,一定要勇敢哦,小七是最棒的丫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影像越来越模糊,她绝望地大喊,“言——言——不许走——不要走啊——言——”
可终于,那温暖的笑化作一道白光,转瞬,无数流星划破黑暗的苍穹,身边突然多了许许多多许愿的人,纷纷指着天空兴奋地嚷着“看,流星雨!流星雨!”
她在人们的笑声中放声大哭,你们不知道,那不是流星雨,是言的泪,言,你化作天使了吗?言,我恨你……
周围的欢呼声阵阵起伏,为什么,她伤心欲绝的时候,他们会笑?她胸中剧痛,捂住耳朵大叫,“不准笑!你们都闭嘴!那不是流星雨!是言的泪啊!言——你回来——言——”
可是,为什么还这么吵?好吵……
“七,七……”谁在叫她?是言吗?
她倏然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雪白的光。她眼睛有些不适应,闭上,然后再睁开,一切才渐渐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妈咪流泪的脸……
她猛然坐起,抓住妈咪的手问,“妈咪,言呢?言呢?我要去见言!”
妈妈捂住嘴,泣不成声。
“七!”又有人在叫她。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一张张熟悉脸,一双双通红的眼睛。黎安卿、黎安柏、文静,都在。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和她对视,只要遇上她的眼睛,便都把头转开,尤其是文静,脸上更是泪痕斑斑。
她心中升起不良的预感,缺氧的感觉逼得她窒息,她握紧胸口,目光落在黎安柏身上。黎安柏是从来就不会骗她的……
“小安子,告诉我,沈言呢?”她倒吸了几口气,简简单单九个字,她竟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每说一个字,心里都会痛一下。
小安子眼睛湿湿的,也是费了许多的力气,才吞吞吐吐轻声说,“老大……他……飞机坠毁……他……回不来了……”
初七身子晃了晃,眼前一片漆黑。
她咬紧唇瓣,逼着自己不躺倒,气血尽数郁结在胸口,心脏似有几秒停止了跳动一般,她拼命喘息,米妈妈更是担忧地给她不停抚着胸口,她才缓缓回过劲来。
不知何处来的力气,她推开米妈妈,一把揪住黎安卿,“卿哥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沈言没事!他不是说过吗?我们跳伞,他直接开直升机来医院,还要我们打电话给林医生,让他做好准备取子弹,你打电话了没有?有没有?!你说话啊!”
黎安卿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只是怜悯地看着初七,居然有泪顺着他铜色的脸庞滚落……
初七握着他的手缓缓松开,她闻到了绝望的气息,卿哥哥是从来不流泪的……
“不!我不相信——”她骤然爆发出痛哭,“你骗我是不是?卿哥哥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为什么要骗我!”
满腔的痛楚无处发泄,她双拳捶打着黎安卿的胸膛,点滴瓶被她扯得乱晃。
黎安卿唯恐扎在她手背的针头出来,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制服在自己怀里,痛声对她说,“七,你要勇敢!你忘记沈言怎么说的了吗?你要勇敢!”
痛哭的她忽然呆住了,静静伏在他怀里想了想,恍然醒悟,仰头瞪着他问,“卿哥哥,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跳伞前你就知道沈言在撒谎是不是?他根本不可能自己把直升机开到医院来!是不是?”
面对她的质问,黎安卿眸间纠结着内疚,把她的头按回怀里,沉重点头,“是……我知道……我看他不对劲……飞机也不对劲,我想可能飞机出问题了,不然他不会要我们跳伞,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跳伞很冒险,他怎么舍得你冒险?而且,直升机跳伞必须先炸毁桨叶,没了桨叶,他怎么把飞机开来医院?可是,我开始没想到他没有伞包……七,对不起,对不起……”
初七静静地听着,听着黎安卿话里面每一个“他”,这个他代表的是沈言,是与她同生共息的人。
从前跟着沈言一起读《庄子》,《大宗师》里有一则故事: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说的是,泉水干了,鱼吐沫互相润湿。
她和沈言应该就是如此。
如果到了生死相依的那一刻,无论是她,还是沈言,都会愿意用自己的沫乃至血供养彼此。可是,这一刻倒是来到了,吐沫舍血的仍是他,成全的还是她。他把他的泪变成流星雨,她活下来了,可是,她不会再有幸福……
她泪流满面,却不再狂躁,只是回忆着直升机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此时想起来,竟然都有了别样的意义。
她泣不成声,“卿哥哥,我怎么那么笨?我怎么没看出来他的异常?不然我一定把我的伞给他,我要他活着,卿哥哥,我要他活……”
黎安卿坐了下来,抱着她叹息,“傻瓜!不要这么想!不要自责!沈言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其实跳伞前最后一刻,我见他还没伞包,我才想起巫老头坠机时居然把驾驶座的伞包给带了下去。当时极快,我只看到掉了个东西下去,却没看清是什么,沈言估计也是要跳伞了才发现,但是他不敢告诉你,他说了你一定不会单独跳的,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三个都死,我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想把自己的伞包给他,可是他动作快得,马上就炸毁了桨叶……”
黎安卿痛失好友,而且是好友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他的命,心中的痛并不比初七轻,加之心中的内疚,他几乎和初七抱头而泣,“小七,错的是我,只怪我不会驾驶飞机,不然活下来的是你们两个……是卿哥哥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初七悲苦一笑,沈言如她,她如沈言,她又怎么会认为黎安卿是必须牺牲的那一个?只是,她该怎样才能接受沈言已经从她生命里离去这个事实?
她闭上眼,泪水滑落,唇边却浮出微笑,“卿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和沈言常常到黎家来玩,小安子那个坏蛋老把他的好东西藏起来不给我吃,每次沈言都找得到,把小安子气得半死,对不对?”
黎安卿不知她为何提起幼时的事,只觉更加难过,揉着她的头发点头,“记得,怎么不记得!”腮边已是晶亮一片湿润。
“沈言后来说,每次都是你告诉他的!嘻嘻,卿哥哥,沈言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吃里扒外?”她眸子晶亮,唇角含笑,整个脸庞一层柔美的光泽。
黎安卿乍看这样的她,呆住,禁不住和米妈妈相视一眼,米妈妈也是恐惧不已。
“我去叫医生!”黎安柏大骇,匆匆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