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凛笑意融融的望着侄女,“清河王不是同你解释了吗?”
姜微皱皱小鼻子:“我不信,你们骗小孩。”
姜凛大笑,直到小丫头娇声抗议,才忍笑解释道:“阿识可曾看清那孩子的穿着?”
姜微想了想,有些迟疑道,“他的穿着有些怪异。”
“有何怪异之处?”姜凛问。
姜微困惑道:“他的衣服好像有点不对,他的衣服穿着比较散乱。”按说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人,不应该如此衣冠不整。有华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乃称夏,大秦从言行举止到衣冠配饰,每个等级有每个等级规定,上可服下,下不可越上。此时以衣冠取人并非全然的贬义词,而是判断人所处阶级的标准,如果认错是要闹笑话的。刚那人的服饰有些地方内衣都露在外面了,感觉像是完全没穿好。
“不错。”姜凛听到小侄女注意了这么多地方,满意的点头,又细细给她解释道:“他不仅衣冠不整,而且还是赤足。”
“赤足?”姜微不解的望着姜凛,不懂大伯为何要点出他是赤足。
“鞋,足衣也。再穷的人家,都会穿上一双草鞋,而此子却是赤足,且足上有厚厚的粗茧,就知此人以前定是奴隶,且他行事鬼祟,看起来又言语不通,所以清河王才命人拿下的。”姜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没说的是,那人衣摆处有点点褐色的痕迹,在一般人眼中不过只是脏污而已,但是他和赵远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干了的血迹,再观那男孩一脸凶戾之气,两人怀疑他甚至犯下了命案,才命人捉拿的,不然普通的窃案两人也不会在意。
姜微听得连连点头,目光敬佩的看着大伯,大耶耶好厉害。
姜凛面对小侄女敬佩的目光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心里大为得意,两人先回房梳洗,完了衣服后,再去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正在跟谢则商议姜律的亲事,见姜凛领着姜微进来,王夫人笑着伸手把小孙女搂入怀中亲了亲,“玩的开心吗?”
“开心!”姜微同祖母和大娘讲着她今天一天的所见所闻,说道何季虎的时候,姜微还摇头晃脑的把他的表白诗背了一遍,逗得王夫人和谢则笑的前俯后仰。
王夫人想了想道:“这何小郎五岁习武,十三岁就名扬庐江,是当地出名的小霸王,后来他先生同他讲了你两次出征的事,才开始走了正路,据说还为当地除了一虎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孩子你好好教导下。”
姜凛听得诧异,“阿娘为何如此清楚?”
王夫人轻叹了一声,谢则道:“阿颜是这孩子的世母。”她所说的阿颜是姜况的原未婚妻颜氏。
姜凛自嘲道:“果然是老糊涂了,连这个都忘了。”
王夫人说:“我还没说老,你倒是在我面前倚老卖老了。”
谢则和姜微扑哧一笑,姜凛连连告罪,众人说笑了一番,姜凛才说起了正事,“阿娘,你们想过让五郎娶哪家的女郎吗?”
王夫人挑眉,“是有人在你面前提起五郎婚事了?”
“南平长公主,我听说南平长公主有意同我们家结亲。”姜凛说。
王夫人脸色慎重起来了,大秦有很多公主,但能封为长公主的唯有一位,就是先帝同安太后唯一的嫡女南平长公主,南平身份贵重,下降京兆韦氏嫡长子,驸马韦铨袭莱国公爵位,可见先帝对唯一嫡女的疼爱。即使她和赵旻非同母所出,赵旻都对嫡姐尊敬有加。南平的尊荣是连赵旻唯一的亲妹城阳公主都比不上的。长公主同驸马有三子三女,韦三娘年纪同五郎相当,京兆韦氏也是世家,又是长公主之女,要说身份是门当户对,但光凭是安家的长公主,就足以让姜家拒绝这门亲事。
“前几天我遇到阿杜,她有跟我们再次结亲的意思,我跟父亲商量下,觉得可行,你们认为如何?我们原本是想等阿祈他们回来再商议的。”王夫人说,她说的阿杜是姜况原未婚妻颜氏的母亲,姜况早逝,让姜颜联姻没能继续下去,颜家有意让孙辈再续联姻。
“崔家那边怎么说?”谢则马上想到了崔家的反应,崔家同姜家结了阴亲,是正经把姜家当亲家的,姜衡过继到姜况名下,他们要考虑道崔家的反应,这是起码的尊重。
“崔家没说什么,他们家没合适的小娘子。”王夫人说,崔家嫡支嫡女要么已经嫁人,要么比姜衡要小五六岁,姜家子嗣不旺,只会考虑年纪相当的小娘子,最好是同谢十二娘一样大上两岁的。
姜凛沉吟道:“六郎娶王家的小娘子,那沈家呢?”他原本是想让二郎娶沈家的孙女。
王夫人和谢则同时手一指,某个正专心致志剥桔子的小丫头懵懂的抬头,看到大家都看着自己,把面前的堆成一碟的桔子瓣一推开,“阿婆、大耶耶、大娘吃桔子。”姜微不爱吃桔子,她知道祖母爱吃。
“阿识真乖。”王夫人抱过小孙女疼爱的摇晃着,“阿识不就是现成的人选。”
姜凛不置可否的一笑,“我先给阿祈说一声,问问他们夫妻的意见。”阿识的夫婿?姜凛迄今为止都没觉得有哪家小郎君能入眼,哪怕是沈家的小郎。
“好。”王夫人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五郎过继到了次子名下,可他们还是五郎的亲生父母。
姜凛晚膳后,又同父亲商议了好几个时辰,才提笔给姜凌写信说明了情况,姜家并非怕南平长公主,哪怕韦家开口,姜家也会拒绝,但能不得罪人还是不得罪人的好。
第二天一早,姜凛刚摊开书卷,准备教姜微学下一段急就章时,何季虎就来了,姜凛就让姜微描红,规定下人定时让小娘子休息后就出去会客了。姜微则认真的拿着毛笔临着大字,在这个身边依然全是天才的环境中,姜微感觉自己这种智商普通的人必须要笨鸟先飞,天赋不足就勤奋补,她的目标是做个跟阿娘一样的琴棋书画歌舞皆通、典故信手拈来的大才女。
“小娘子——”下人小声的提醒着姜微,“你该休息一会了。”
姜微回神才发现她居然把大伯给自己写的描红帖都写完了,难怪腿都麻了,姜微苦着脸趴地上,腿伸不直了,正坐什么的太坑人了!谁让她穿到正坐和胡坐交接期,说不定晚上几百年她就不用那么受累了。
紫苏心疼的给她上前揉腿,好半天姜微才伸直了腿,“阿姆,我去花园走几圈。”姜微起身跳了几下,虽然大伯信誓旦旦的保证她不会坐成罗圈腿,可她还是不放心,不行!她要出去走走,不然就算没有罗圈腿,也会静脉曲张吧?
“小娘子你慢一点。”紫苏扬声喊道,心中懊恼,沈相公前段时间非教小娘子站什么静桩,还说要教她调息,大郎君今天又说要教小娘子练舞习武,紫苏有预感以后小娘子以后想要追上就难了。
姜微在自己院落里蹦蹦跳跳的转了一圈,自我感觉身体下半部分血液流通后,才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自己的院落,她准备去大伯给自己办的动物园玩,在回廊的时候恰巧遇到对着一株牡丹写生的姜元仪,“七姐。”姜微先上前行礼。
“九妹。”姜元仪含笑回礼,看着姜微行路的方向,随口问道,“你准备去百兽园玩?”
“对,七姐一起去吗?”姜微问。
姜元仪看了自己才画了一半的牡丹,微笑摇头,“我不去了。”
姜微并不意外姜元仪的答案,在她心目中姜元仪一直是刻苦用功的好孩子,不过自己会比她更努力的,她一个孩子就能这么自制,她身为大人要是不努力就太丢人了。虽然长辈对她从来没有任何要求,可姜微还是觉得孩子时期的任务就是认真读书,“人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可以忙碌、可以闲适,但唯独不能懒散,不能没有人生目标,不然就是行尸走肉”,这是姜微最敬爱的老师对她说过的话,也是这个老师治愈了她的中二病,刚上大学的姜微还没确定自己的人生目标是什么,不过作为天之骄子,她坚定的相信自己未来是辉煌的,她现在需要的是努力读书,多读了书就知道自己人生目标是什么了。
姜元仪等姜微走后继续低头专心作画,过了一会一个小丫鬟走到她身边道:“七娘,刚刚大门口闹了一个笑话呢。”
“什么笑话?”姜元仪漫不经心的问。
“今天世子有访客登门,世子早早的让人在门口迎接,来人看到世子派人来迎接,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小丫鬟咯咯笑道,姜元仪对下人一向比较和善,丫鬟们对着她也很放松。
“何郎君?哪个何郎君?”姜元仪不过随口一问,却不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何季虎。”小丫鬟说。
“何季虎?”姜元仪重复了一遍,嘴角泛起了微笑,想不到何季虎也出来啊,这人可是实打实姜凛的脑残粉啊,后来甚至为了姜凛之死而反了秦末帝,此人和姜微的脑残粉刘虎,并称大秦双虎将,网上很多人认为正是这双虎联手把秦朝大半江山送给了齐高祖,甚至可能还有姜微的手笔,姜元仪一直认为秦末帝的暴毙是姜微所为,姜微后面应该是恨死赵六了吧。
“对,姑娘听过这人的名字吗?”小丫鬟好奇的问。
“没有。”姜元仪一笑,继续完成自己的功课,话说何季虎都出来了,刘虎在哪里呢?那位现在应该还在当奴隶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他主人杀了。
姜微跟姜元仪分别后,就去百兽园了,说是百兽园其实里面就养了一窝小兔子、一窝猫、一对孔雀,还有三只山鸡,除了小猫和孔雀,其他都是几位哥哥和阿熙打猎的时候给自己打到的,都关在笼子里,姜微时常会去给兔子喂点萝卜白菜,考虑到气味问题,这百兽园安置在姜府最偏僻的角落,出门就是街道,平时有一个老仆照看。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环境,姜微每次去百兽园的时候身边都跟了一大群人。
“咦?大牙伯呢?”跟在姜微身后的几个小丫鬟看看安静的四周困惑的问。
“是午休去了吧。”姜微不在意的说。
“来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大牙伯弯着腰拿了好几颗菘菜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小男孩,看到姜微露出了自己一颗大门牙,这是他外号的由来,“小娘子。”
紫苏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他是谁?”百兽园是在姜府的外院,出去就是姜府下人的住所,人员比较混杂,所以姜凛特地加了一道门,平日除了大牙谁都不许入百兽园。
“是我一个老乡。”大牙说道。
“也是丁零人?”紫苏想了想,才想起了大牙的部落。
“是,这孩子来了有半个月了,我这几天腰不好,就让他帮我来清扫。”大牙惶恐道,他这会也知道自己是犯错了,居然把外人带了进来,他慌忙跪了下来,“紫苏娘子,我不是有意带他进来的,这孩子住了半个月了,一直在我家,没进来过,今天是唯一一次。”
姜微拉了拉紫苏的衣袖,“阿姆——”
紫苏见姜微无意追究,“你起来吧,既然腰不好就先休息几天吧。”
姜微对大牙道:“我那里有药酒,一会让人送过来,揉了腰就能好了。”
“多谢小娘子。”大牙又要给姜微磕头。
姜微摆手道,“你快起来。”她从大颗菘菜上掰了几片叶子下来,拭干水迹后送到了小兔子嘴边,看着它们三瓣嘴不断蠕动吃着菘菜,心中暗想可惜兔子太臭了,不然养在院子也好。
姜微身边几个小丫鬟比姜微更兴奋,一个个的围着小兔子团团转,那男孩子一声不吭低着头打扫庭院,清洗兔笼……小男孩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衣饰华美,一看就粉嫩嫩、娇滴滴完全活不下去的小女孩,好几次失神撞到了墙上,他无法理解这些小丫头养那么多动物干什么?尤其是那么多兔子,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食物。他呆头呆脑的举动惹来了小丫鬟们的捧腹大笑,紫苏又让人叫了两个僮儿进来帮忙一起打扫。
姜微想了想,把自己荷包取下递给丫鬟,“你们去给他。”她的荷包刚被青黛塞了一小包点心,可以给这个孩子换换口味。
丫鬟接过荷包递给小男孩,“给你。”
小男孩看着那只做功精美的荷包,默默的伸手接过。
“阿识?”林熙下了课,去找姜微,见她没在书房,就猜她来这里了。
“阿熙。”姜微让他过来,“阿熙你看,你那只小兔子伤都好了呢。”林熙今年第一次亲手打猎,第一只猎物就是一只小兔子,他特地没射死,给姜微送来了。
林熙看着那吃的圆滚滚的小兔子,默默点头,这么肥的兔子烤来吃一定不错,他理了理姜微的额发,“阿识你这些天跟姜世父学得如何?”
“大耶耶教我背了急就章,还教了我描红,还有正坐——”姜微瘪嘴。
林熙想到自己那时候练习正坐都觉得挺难受的,更别说阿识这样的小女孩子了,“你以后坐一会就站起里走走,不用太着急,慢慢就会习惯的。”
“嗯。”姜微点头,笑嘻嘻的对林熙说,“阿熙,我昨天能站六弹指*时间了。”站静桩就类似于站桩,而且还要保持浑身不动,姜微从一开始几秒钟就开始摇晃,到现在能站立一分钟,已经属于进步很大了。
“阿识真厉害。”林熙夸道。
沈沁去扬州前曾拜托谢则对他多多照顾,姜凛又见他跟姜微玩的很好,虽没有亲自授课,平时也会时不时开些小灶,姜微只要在姜家,林熙几乎天天来找她玩,姜微虽然对着长辈的卖萌是天赋技能,但面对同龄人的时候,她就没有共同语言,唯独跟林熙能聊得来,两年处下来,两人感情已经非常好了。
“阿虎,回去了。”大牙用丁零本族喊着男孩,他的小名叫阿虎。
“他们是谁?”阿虎低声问。
“谁?”大牙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给我这个的人,还有那个跟她在一起的男孩。”阿虎说。
“那是我们小九娘,跟他在一起的是林家的小郎君。”大牙揉着腰。
“林家是谁?”姜府小九娘,就是那个太子的表妹吗?
“安西都护林靖。”大牙等说完了,才回神道:“你小子问这个干什么?对了,你这几天一直往外跑,你想干什么呢?我跟你说,你跟着我勤快点,早点让大主管看上,也要把你签了,这样你就能当我们姜府的下人了。我跟你说,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才不会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嘛……”大牙絮絮叨叨的说道。
阿虎取过姜微刚让人送来的药酒倒在手心,用力的按在大牙的腰上。
“哎呀呀呀——轻一点啊——”大牙哇哇大叫。
“我后天会离开。”阿虎说。
“你去哪里?”大牙不可置信的问,他没有想到有人居然不想做姜府的家仆。
“回家。”阿虎垂下双目说,“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大牙听到阿虎这么说,也叹了一口气,“走了就没这个好机会了。”
阿虎一笑,没出声,好机会?当奴隶的好机会?他要是当奴隶,何苦来京城?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散下的头发,浓密的头发下有一道深刻的新伤。
椒房宫中,姜皇后听到高敬德的回报,“你说南平要把自己幼女许给五郎?”
“大郎君是派人这么说的,他还说请三娘打听下具体的事宜。”高敬德说。
姜长晖想了想道,“这应该是南平或者是韦家的主意,安太后绝对不会答应的。”先帝驾崩后,安太后就去了皇家寺庙清修,不见外人,就是赵旻她都不常见,何太妃见太后去了寺庙,也跟着一起去了,正好乐得姜皇后轻松,不用给人请安了。韦家想脚踩两条船,也不知道安太后和安贵妃愿不愿意。
“那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那边?”高敬德指了指安贵妃所在之地。
姜长晖摇头,“暂时不要。”她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而关雎宫中,安贵妃正含笑打量着低头把玩着宫绦钱雅,“转眼阿雅都那么大了。”安贵妃感慨道,“都出落成大美人了,三郎你说是不是?”
钱雅双颊飞红,她容貌有七分酷似何太妃,以前看起来不过眉目清秀,随着她渐渐长开,风姿越发的秀美,的确称得上是大美人,她也是除了赵恒外,跟赵旻长得最像的人,赵旻这些年倒是越来越疼这个外甥女了。
赵旻点头,“不错,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阿雅入宫的时候,不过只有五郎这点年纪。”
安贵妃道:“女子十三岁也不算小了,三郎应该考虑阿雅的婚事了。”
“爱妃可是已经有人选了?”赵旻问。
安贵妃笑道:“京城那么多才子,臣妾哪里挑的过来,还需三郎给阿雅掌眼呢,阿雅现在也才十三岁,仔细挑上个两年再出嫁也不迟。”
赵旻点头,“阿清所言甚是,成亲是一辈子大事,需要好好挑选。”赵旻可不想让外甥女重蹈妹妹的覆辙。
安贵妃又道:“说起来,这几年好多看着长大的孩子都要成亲了,我记得姜家的三郎也同谢家十二娘定亲了吧?五郎也有十三岁了?姜家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也不知道便宜哪家呢。”
赵旻心中一动,对安贵妃笑道:“你消息晚了一步,我听说三郎来年都要跟十二娘成亲了。”
“那可是大喜事啊。”安贵妃说。
“不错,的确是大喜事。”赵旻若有思索。
安贵妃抬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唇边微笑加深。